阴卷 第拾夜 川赤子


  「不行了——」

  真的晕眩了起来。

  听到中禅寺敦子很担心地呼喊妻子的声音。

  声音愈离愈远。

  我似乎睡着了。

  不知不觉,发现自己躺在铺好的床上,大概是妻子帮我铺的。想起身却头痛欲裂。

  夕阳斜照。

  妻子在檐廊收拾晾好的衣服。

  我站起来,头晕目眩,步履蹒跚。

  妻子瞄了我一眼,说:「你起来啦。」接着抱着包巾,

  「——敦子吓了一大跳呢。」

  她说。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妻子说似乎快下雨了,抱着衣服从檐廊进入房里,说:「今晚吃什么好呢?」

  ——太平常了。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平常。

  仿佛一切都如此理所当然。

  想逃离家里,觉得喘不过气来。

  「有点不舒服,我——出去散个步。」

  我语气短促地说,接着以恰似风中柳叶般虚浮的脚步离开了家门。

  梅雨季节中的街景朦胧。

  头还是一样痛,但没办法继续待在家里。眼睛深处似乎有某种混浊不堪的倦怠感支配着我。

  好想出远门。

  ——想逃离。

  逃离某物。

  逃离我从小就一直逃避的事物。

  我这人笨拙、迟钝,又怠惰。简单说,就是个废物。在这庸碌的日常生活里,单靠自己.连件像样的事都办不成,就只知畏畏缩缩地不断逃避。跷课、偷懒、放弃工作——

  不断逃避的结果,就是什么也没完成,什么也没改变。

  但我还是继续逃避。

  这只是幼稚的现实逃避,而非基于意识形态的抗议行动。胆小的我贪图不了刹那的安逸。即便是逃避,我顶多只能尝到放弃义务所衍生的罪恶感而不住地发抖。仿佛为了发抖而逃避,于发抖之中重新确认自我的界线。

  重新感受自己的无能。

  重新感受自己不受世界所需。

  直到此时,我才总算安心。

  我一直在逃避、胆怯、回到原处中打转,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行为。我就是这么个胆小鬼。

  回过神来,我又走到了念佛桥。

  时刻已近黄昏,老旧桥旁的景色比平时更灰暗,仿佛一张古老的照片。

  走上桥。

  迎面而来的是携伴同行的女学生。

  我不由自主地转过头背对她们,偷偷摸摸地走向路旁。

  我污秽,不希望被人注视。可是愈偷偷摸摸,看来就愈猥琐。只要态度堂堂正正,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我,但我就是办不到。结果为了躲起来,我又穿过桥下,走向河岸。仿佛向下沉沦,有种放弃一切的安心感。拨开草丛,来到芦苇之间蹲下,桥上已经看不到我了。

  ——是漩涡。

  是那道漩涡,水流凝结成了漩涡。

  我——睁大眼睛凝视。

  明显地——那东西开始凝固了。

  如玻璃般透明,但光折射率明显不同。水中的那东西已经不再是种不定形之物,逐渐变化成一种形状。透明的——就像是,两栖类一般。

  ——例如嵘螈,或者山椒鱼。

  我——强烈地想吐。

  3

  在这之后,我感到很不舒服,整整躺着休息三天。

  我向妻子宣称是感冒,但很明显地这是轻微的忧郁症。学生时代,我曾因陷入神经衰弱状态,被诊断为忧郁症。

  那时经常想着要自杀。

  并没有明确的理由,就只是想着要死,觉得非死不可。

  现在或许是年纪大了,顶多疲累不堪,一点也不想死。

  勉强算是痊愈好了。

  忧郁症虽不是不治之症,但一度治疗好了却不代表不会再度发作。可能症状会变得不明显,但疾病一直存在于内部。不,我可说就是疾病本身。总之,无法像外科那般能将病灶连根拔除。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有类似的问题,或许这种症状任何人都有,是很普遍的情形。如果真是如此,忧郁症恐怕无法根除。

  总之,忧郁症并不是单纯心情的问题,而是种疾病。

  如果弄错这点,原本治得好的病也治不好了。

  一般而言,当心情低落时,不管多么沮丧,受到鼓励心情总会舒坦一点。但忧郁症患者却最怕鼓励了。受到鼓励的话,原本轻微的症状难保不会变得更糟糕。

  情况严重时甚至还会想要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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