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卷 第陆夜 倩兮女※



  纯子的生活方式从来就不怕受人检视,也没做过会被人嘲笑的事情,这点她很有自信。

  纯子这三十年来,一直活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她的心中从来没有阴霾,就算有人背地里说她坏话,她也不会在意,因为在背后说坏话才是错误的行为。

  传述错事之人乃是愚者。

  倾听愚者的话语口合疋浪费时间。

  多听无益,只会带来不愉快,不愉快就是一种损失,所以她从来不听这些杂音。

  有想表达的意见,为何不敢堂堂正正对她说?无法当面说出的话语,就算是合理之言也无须倾听。

  这就是纯子的信念。

  ——可是,

  最近却在意得不得了。

  女孩子们都在说些什么?为什么遇见她就偷偷摸摸地逃走?是在说她坏话吗?是在轻蔑她、责骂她、嘲笑她吗?

  ——这种事。

  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自己应该没在女孩面前示弱过,基本上纯子没有弱点。身为教育者、管理者,纯子的防御有如铜墙铁壁。

  或许是对战前偏差教育的反弹,最近教育界的风潮是尽量对学生表现友善,亦师亦友的关系被认为是最理想的。但是,纯子认为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

  纯子当然不认为战前的教育方针正确,无论由任何层面检视,那种教育都是错误的。皇国、军国等妄语自然不值得一提,即使并非如此,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带批判地将偏颇的意识形态强加诸于人都不适当,这种行径即所谓的洗脑。相信任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假如那是不具备政治意涵的思想,或不带主义的温和行径,纯子认为只要该种教育方针不保留学生思索、选择的空间,终究与战前的教育无异。管他是否主张和平,是否为民主主义——无疑地都是一种偏差的意识形态。

  这个世上没有不偏颇的意识形态,但是如果教育者感到迷惘,受教者也只会感到疑惑。

  不论是否多方顾虑,不论是否热心实行,教育终究只是一种洗脑——这是个难以撼动的事实。

  因此纯子认为,教师必须立于随时受人批判的立场,这才是正确的。

  与学生称兄道弟,便无法维持应有的紧张感,纯子觉得教师与学生应保持一定的距离;教师必须经常自我批判,而学生也不应该照单全收,全面接受教师的说法,无论是否未成年或仍是孩童,都不应该忘记批判的精神。

  所以才需要教导啊——许多人主张如此。

  但是如果连判断的基准也必须灌输,依然只是一种洗脑罢了。所谓的洗脑,就是使对方丧失自我判断的能力,判断应该完全由学生自己进行。

  即使三、四岁的小孩子,只要好好教育,也会自己学会判断;反之,如果到了十四、五岁还不能判断事情善恶,问题恐怕出在学校教育之外。学校并不是培养判断力的场所。

  人格的建构该由父母、家庭与社区,以及孩子本身负责。

  ——因此,

  她认为教师对学生的人格出言指导是一种越权行为。

  教育者并不是神,即使能教导培育,也无法创造人类。若有此错误体认,方针就会产生偏差,态度也会变得傲慢。

  学校并非圣域,教职亦非圣职,这里只是一个单位机关、一种装置,教师只应教导自己能教的事物。

  应当了解自我的分际。

  即便如此,纯子还是无法理解那些没办法把握应尽之责、只想与学生保持亲近关系的老师的想法。

  此外,她也无法原谅以「算了,当老师也好」或「没别的职业好选择,只好当老师」等不像样的理由选择了教职的家伙。

  不敢正面承受批判,便无法担当教师之责。所谓的教职,乃是与学生、与社会,以及与自己的斗争。

  片刻也不得松懈。

  所以,纯子从未笑过。

  ——是的,明明她从未笑过。

  学生们为何又会笑她?

  她非常在意。

  待纯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弓着背、抱着双肩,仿佛想保护自己般畏畏缩缩地走路。

  ——自我意识过强了。

  绝对是。真愚蠢。

  纯子挺起胸膛,挥舞手臂,阔步前进,似乎想赶走内心的愚昧,脚步声喀喀作响。

  石砌的校舍之中,

  脚步声由四面八方反弹回来,消失。

  由巨大石柱背后,

  一道阴影闪过。

  嘻嘻。

  ——笑了。

  纯子朝该处奔跑而去。

  柱子背后站着姓神原的老教师,神原双眼所见之处,一群女学生笑嘻嘻地奔跑离开。

  神原的视线追着女学生,直到不见影踪,接着她转头面向纯子,以仿佛百年前的宫廷女官的缓慢语气说:「山本老师,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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