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讯地成为收讯地,收讯地成为发讯地,日子久了,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原型了。所以啊,假设有人在某深山中的村落里发现一则自古流传的故事,恐怕没人敢保证那个故事完全没受过影响、原创于该地吧。资讯交换变得频繁,区域特性就显得暧昧不明哪。」
薰紫亭略略歪着头。
「店主,所以您认为都城之鬼基本上还是各地鬼传说的原型吗?那么——鬼的概念是受到佛教强烈的影响吗?以地狱图中的凶恶狱卒为蓝本,并与各地传说中的各种妖异的造型统合在一起,产生了各式各样的鬼,这样吗?」
「您说的没错,寺庙在当时毕竟势力很大的。」薰紫亭说完,稍事停顿,视线望向遥远的远方。接着又以有些怀念的语气说:
「还有,说到鬼,就不得不提一下阴阳道。小孩子的捉迷藏游戏其实是阴阳道遗留下来的习俗呢。」
捉迷藏。
接下来——
接下来换小敬当鬼了——
铃木讨厌捉迷藏。
「这样啊?」铃木语气平淡。店主微睁细眼,说:「应该没错。」
「因为捉迷藏的游戏规则是鬼来抓人,被抓到的孩子就得当下一个鬼。鬼是会传染的。因此这个游戏中的鬼其实更接近『秽』※的概念。」
(※秽:原文「ケガレァ」,是一种宗教概念。相对于脏污(ヨゴレ)只是一时的、只限于外在的、容易清净的状态,秽则是一种永久性的、内在的不净,必须透过宗教仪式才能去除。)
「『秽』吗——」
接下来换小敬当鬼了——
不。铃木没玩过捉迷藏。
理由非常简单明了,因为他害怕。
假如,
被鬼追上的话——
——会被一口吃掉。
坏孩子——会被鬼吃掉。
但是实际上捉迷藏似乎并非如此,被抓到的话——鬼会传染;不是被吃了,而是自己成为鬼。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如此。
薰紫亭自然无法察觉铃木心中在想些什么,他继续说:「所以说鬼跟阴阳道的流行与散播也是息息相关。」
原本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此外,大概就是传统演艺的发展了吧——」
「演艺吗?」
「嗯。底下只是我一个外行人的见解,您听听就好。我认为情感的表现在演艺之中,必须明显易辨才成。这是一种迫切的需求,不管是戏剧还是舞蹈都是如此。一一说明只会扫观众的兴,又不适合挂着牌子演出。于是面具与人偶应运而生,与刚才提到的生剥是相同道理。」
「您指情感的可视化?」
「是的。演艺必须将情感明确地表现出来,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生气、怨恨或悲伤。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将情感转化为任谁都能一眼便知的符码。例如说,在能剧《葵之上》※中登场的般若面具可说就是一种鬼的基本造型。」
(※葵之上:取材于《源氏物语》的能剧,原作者不详,由世阿弥改作而成。主角为《源氏物语》主人翁光源氏早年的情人六条御息所。她嫉妒光源氏的第一任妻子葵之上,其强烈的恨意化成了生灵(活人的强烈情感转化成的怨灵),生灵对葵之上作祟,葵之上因而重病,药石难治。后来请来法师驱走生灵,生灵更为愤怒,因而化作般若(能面的一种,表示因嫉妒与愤怒而化作鬼的女性,因能面制作者之名为般若坊而得名),最后受到高僧的法力净化才消失。)
「的确如此。」
「这个面具也有角,所以说角其实是一种符号。」
「是鬼的象征?」
「不,应该说是一种表现愤怒、怨恨或憎恨等强烈负面情绪的记号。《葵之上》中,六条御息所在生灵的状态时戴的是『泥眼』,这种面具还没有角,后来才变成了『般若』。如果负面情绪继续酝酿下去,就会变成更恐怖的妖怪,到时不管有没有角都无所谓了。」
「怎么说?」
「您知道有出戏叫做《道成寺》※吧?就是安珍清姬的故事。清姬因嫉妒而发狂,最后不是变成蛇了吗?」
(※道成寺:源于「安珍、清姬传说」。主要叙述少女清姬爱上僧侣安珍,安珍不愿回应她的爱而屡屡欺骗她,藉机逃离。一路追寻的清姬最后在愤怒之下变成了蛇,杀死安珍。)
薰紫亭把手扭来扭去,做出蛇的样子。
「啊,对对,我好像看过一张图,长角的人面蛇缠在吊钟上——图画中清姬的身体完全化成一条蛇了。但能剧中应该没办法这么演吧?」
「演出时是用面具与蛇纹衣服来表现,要装出蛇身毕竟还是有困难呢。此时清姬配戴的面具叫真蛇,这个面具长了又尖又长的角,相当可怕。般若经常被视为一种鬼,真蛇反倒不会,这也不奇怪,毕竟是蛇妖嘛——真蛇的话,与其说是鬼更接近怪,虽有角却非鬼,是成精之怪。」
「成精——妖怪吗?」
「顺便一提,那个丑时参拜的《铁轮》※中,桥姬的面具叫做生成。生成的额头上有个像瘤一般的小角;而《葵之上》中,六条御息所的面具叫做中成,其实就是一般俗称的般若面具;《道成寺》的则叫做本成。主角清姬戴的是蛇面具——真蛇。」
(※铁轮:源于「宇治桥姬传说」。原本的桥姬传说中,桥姬是个善妒的女性,她向神祈求,请神让她活着变成鬼来杀死她怨恨的女性。神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