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卷 第贰夜 文车妖妃



  记忆中,丧礼那天下着雨。

  我与身高比我略高一点、宛如双胞胎的妹妹并肩站在一起,在自天空飘落的毛毛雨中,看着由火葬场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的浓烟。

  妹妹似乎很害怕。

  「那道烟是什么?」

  「那是烧尸体的烟。」

  「要把尸体烧掉吗?」

  「对啊。」

  妹妹哭了。我有点不高兴。

  ——当然烧了才好呀。

  ——当然烧得一干二净才好呀。

  我轻轻地推了妹妹一把。

  妹妹跌倒,放声大哭。

  大人们连忙跑到妹妹身边,妹妹全身沾满泥巴,不停地哭泣。我佯装不知情,故意转头望向别处。

  自此时起……

  自此时起,那女人就已经在了。

  她站在火葬场的入口旁静静地看着我。

  一个身高只有十公分左右的、非常迷你的女人。

  我只记得如此。

  没有人认为是我故意推的,连妹妹本人也没发现,所以大人们并没有斥责我。

  天生病弱、总是躺在床上休息的我,竟会兴起恶作剧的念头,推倒活泼好动的妹妹——不止周遭的大人,就连妹妹,不,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种行为。

  ——但是。

  事后回想起来,

  那女人一切都看在眼里。

  从此之后,我偶尔会失去意识。

  我是个全身都是病痛,随时可能死亡的孩子,因此即便失去意识,一点都不奇怪。

  下一任医师很快就来了。

  是个讨厌的人。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多么讨人厌。

  新来的医师长得瘦骨嶙峋,混浊的眼神仿佛死鱼眼,在他身边总会闻到一种如陈旧墨水的臭味。

  我从小在医院长大,没什么机会出外玩耍,所以我早就习惯了消毒水的味道;不仅如此,我还很喜欢这种味道,我觉得那是能杀死有害细菌的清洁味道。

  新来的主治医师光是身上的异味就不合格,令人厌恶。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嫌恶他的理由其实有点过分。他身上的味道并非污浊的气味,也不是生理上难以忍受的恶臭,仅因觉得那与医院不相配就厌恶他,可说是种莫须有的罪名。

  但是,我依旧讨厌他。

  每当我接受诊察时,我立即感到不舒服。

  每当医师的脸靠近我时令我作呕,头晕目眩中,他削瘦的脸幻化成两个、三个……

  当我难以忍受而移开视线时,

  总是——

  那个迷你女人总是在一旁看我。

  医师的桌上有一个插着好几把银色钳子的麦芽色杯子,那女人就躲在杯子后面盯着我看。

  眼神充满了怜悯。

  ——讨厌的女人。

  我再度移开视线。

  每当这女人出现,意识总会变得模糊。

  等恢复清醒时,经常觉得很难受,吐了好几次。

  但是我的身体状况一年到头都很糟,就算呕吐也没人会大惊小怪。不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妹妹,都只会对我报以怜悯的眼神。

  ——跟那女人一样。

  受他人同情并不愉快,谁知道他们的关怀是否出自真心?我瞪着担心我的家人。

  但这在家人眼里,似乎也只是病状的一环,从不放在心上。

  「很难过吗?」

  「没事吧?」

  「会痛吗?」

  我没回应,就只是瞪着他们,反而引来更多的同情。

  对家人而言,我就像是肿瘤。

  疼惜似地轻轻抚摸,只会让肿瘤愈长愈大。

  想治好肿瘤,就只有将之戳破,让脓流出才行。

  一直以来,我都如此认为。

  只不过我很快就放弃采取明显的反抗态度。放弃的原因并不是我判断那并没有效果,而是我懂事了。

  性格乖僻的我,由于比他人乖僻,所以也比其他人更早发现这个道理。于是我在不知不觉间,不,我在很早以前就变成一个好孩子了。

  我想,在他人的眼里,我应该是个没什么野心,也不怎么可爱的孩子。

  在变成好孩子之后,周遭同情我的人更多了。但是我懂得感谢而非采取反抗态度,因为我已经理解了——家人待我非常真挚认真——不,应该说他们有多么地爱我,我不该厌恶他们对我的爱。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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