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温和地反问友理子:“那么,谁能宽恕由人类必需的谎言所造成的罪孽呢?神明吗?可神明也不外乎是人类创编的故事啊!”
谎言既不可能宽恕谎言,也不可能净化谎言。
“那么,你们是不是要被永远地囚禁在这里?”
“这块地界里没有时间——永远等同于瞬间,瞬间等同于永远。我们只是此时此刻存在于此地而已。”
不知想到了什么,大法师枯瘦的手轻轻抓住呆立无语的友理子的手。
“请到这边来!你可以从更高的位置观看咎之大轮。”
大法师牵起友理子的手,踏着夜露迈出脚步。在友理子眼中,这里已是山丘的顶端。但还有更高的一部分隆起,大法师向那里走去。
那里是上风头,晚风轻抚友理子的脸庞,吹乱了她的额发,额头徽标放出淡淡的辉光。咎之大轮转动的轰鸣声渐渐远去。
俯瞰草原,黑衣人群蠢蠢涌动,波浪般地旋转着。不可思议的是,来到这个高度之后,无名僧们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都听不到了,沉重的轰鸣声也被阻隔在脚下,难以传人耳中。
取而代之的是从咎之大轮中心延伸的无数辐杆转动的响声。
友理子微微睁开眼睛。
优美的音响,高亢、轻快、清爽的音色,既像铜铃奏鸣,又似歌唱美声。
看到友理子惊诧不已,大法师流露出满足的微笑。
“你看,咎之大轮的芯柱——右边是天柱,左边是地柱,是它们在歌唱。”
友理子这才发现,山丘之巅只有大法师和她两个人。年轻的无名僧随从站在刚才的位置没有挪动,甚至没有朝友理子这边张望。他背向这边伫立,仿佛变成了一座火把的台桩。
“那是……念歌吗?”
“不,不是念歌。念歌不会这样充满了幸福,也不会这样给人以抚慰。”
送出故事的“地柱”歌唱幸福,回收故事的“天柱”歌唱抚慰——大法师说道。
“这两种旋律都是故事的崇高使命。”
而且,两种旋律同时也包含着两种心愿,期望送出的故事能够在“圈子”里产生出更多的幸福,祝愿回收的故事能够完成“圈子”里的使命且给予一时一刻的安宁。
“你哥哥就在这送出故事的洪流中。”
当然,“英雄”也在,黄衣王也在。
“只要‘英雄’降临到‘圈子’里,不久之后,天柱和地柱的旋律也就会发生变化。”
“那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大法师的回答出入意料:
“会变得强大有力。”
被“转轮”释放出的“英雄”会寻求更多的故事能量,必然地,它所用过的故事能量也会持续增大。所以芯柱的歌声就会愈加高亢,雄壮强盛。
“如果不对‘英雄’施加封禁,而让芯柱纵情高歌、让众多故事自然循环,咎之大轮迟早会让我们这里的无名僧失却控制。”
故事的洪流本身功力增强,具有了自己的意志,奔涌到“英雄”麾下。右边的大轮——天轮即使没有无名僧们推动,也会被“英雄”推转,那样无名僧就跟不上地轮转动的速度了。
“他们会摔倒、伏地,被高歌旋转的辐杆击打得粉身碎骨,还原为‘乌有’。”
与此相反,左边的地轮转动越来越迟缓,因为“英雄”会在“圈子”里荡尽所有的故事。故事一个不剩地被“英雄”吞噬,再也无法返回无名之地。
“总有一天,不管无名僧们怎样用力,左边的地轮也将纹丝不动。”
这就是“圈子”的末日——大法师说道。
“在它即将停转之前,地柱会提高声调哀号般地歌唱。‘圈子’里的人们把这种声音比喻为天使宣告世界末日的号角声。”
如果地轮停止了转动,持续疯转的天轮不久也将停转。那时,留在这块地界的就只剩下没能还原为乌有的无名僧了。
“然后就开始等待。”
等待下一个“圈子”的诞生!
因为,吃尽了故事的“英雄”会在他所降临的“圈子”的末日共同毁灭。
“万书殿会怎么样?”
“会留下!”大法师答道。说出此话的同时,他的目光投向对面的万书殿。友理子也跟着将目光投向夜晚的太虚。
那副威仪现在也融化在黑暗之中,只有窗口的排排亮光在夜幕中闪烁。
“在下一个‘圈子’诞生之前,我们要把镌刻在万书殿的大量书籍——毁掉的‘圈子’里所显现的故事物象的遗存拆毁,腾空万书殿,然后等待新的故事物象之来临。”
一种文明消逝!另一种文明诞生!
友理子明白了,这就是这块地界的历史,不存在时间的无名之地的历史。
可是——
“我该怎样做呢?”
怎样做都可以!
“按照你的心愿去做就可以了。”
你可以回到“圈子”里目睹已获自由的“英雄”的所作所为,并与之同归于尽。当然,导致毁灭耗费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