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纵然是蛮不讲理的伊势崎老爷爷,也无法改变民法。
「不过,和伊势崎老爷爷聊天,让我了解了一些事。」
「什么事?」
「他从年轻时就一直与人为敌。无论是商场上或人际关系,借由将某个人设定成敌人,将憎恨发泄在对方身上,作为活下去的原动力。他攻击视为敌人的对象,直到击倒对方或使对方服从才能满意。」
「那,他进入老养院之后也是如此?」
「是的。他对职员或其他入住老人抱持毫无理由的敌意。他想借由提出无理的要求,维持自己比对方占优势的幻想。他一直以那种方法活到今天,所以无法改变。」
「可是,该为敌的对象不是我们,应该是他自己的身体吧?」
「是的。但是伊势崎老爷爷意识到那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如今虽然复健顺利,情况暂时好转,但是迟早有一天一定会兵败如山倒。」
我也有点能理解了。他八成察觉到住吉老婆婆去世了。因此,那一晚肯定极为不安。将一生献给战斗,一直将持续获胜当作生存意义的男人,发现绝对打不赢的敌人兵临城下,人生观肯定剧烈动摇。
他想说丧气话,但是无人可倾吐。因为他是个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软弱一面的人。被人嘲笑当然不用说,他也无法忍受被人同情。所以,他只对一个人——身为机器人的诗音——敞开心扉。她绝对不会嘲笑或怜悯人,只是当个好听众。
光是如此,伊势崎老爷爷便获得了救赎。
「可是,那种生活方式是错的,必须制造敌人的生活方式是错的。」
「是的,可是,我当作了参考。」
「参考?」
「我之前说的、用来理解人类的基本模式。我综合伊势崎老爷爷的话、在这里的体验、你告诉我的故事,以及从书本和电视上获得的资讯,我有自信那是正确的。」
「是噢。」我趋身向前。「告诉我那个模式。」
「好是好,可是你肯替我保守秘密吗?」
「你会害羞吗?」
「不是。因为很危险。」
「危险?」
「如果我有这种念头的事传开的话,人们大概会产生强烈的反感。那会导致企划案停止,也就是我的死亡,所以,不能被大家知道。」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被我知道没关系?」
「你应该会替我保守秘密。」
「你为什么会那么认为呢?」
「因为你是朋友。」
出乎意料之外的话,令我哑口无言。但是仔细想想,我还不是经常对诗音说:「把我当作朋友」吗?
「你应该会相信我。假如你辜负我的信任,我会无法相信所有人类。你应该也不希望那样。」
「嗯,是啊。」
既然她都说得这么绝了,我非保守秘密不可。我举起右手发誓。
「好。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么我就说了,如果有错的话,请你纠正我。」
她顿了一下,然后说出那句令人震惊的话。
「所有人类都患有阿兹海默症。」
「……」
「神原小姐?」
「哎呀,抱歉。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你们认为有的人是阿兹海默症患者,有的人不是,但那是错的。所有人类都是阿兹海默症患者,只是症状的轻重不同而已。因为许多罹患阿兹海默症的人类并没有认知到,自己是阿兹海默症患者。」
「……你是根据什么想到那种事的?」
「逻辑性结果。人类无法正确思考,马上就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一心认定违反事实的事是事实。别人一指出自己的错误,就会攻击对方,也经常陷入被害妄想之中。这些全部都是阿兹海默症的症状。」
「没那回事!」我险些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多数的人类都是正确地行动!」
「那也是吗?」
诗音手指开着的电视。新闻节目正在播报今天的事件。日本和俄罗斯的关系终于恶化、在莫斯科发生对日本观光客的暴力事件,受到这件事的刺激,日本也有人打破俄罗斯餐厅的窗户玻璃,对俄罗斯籍的少女投掷石块,使少女身受重伤的事件。
「那种行为不合理。如果为了保护自己或伙伴而攻击想为害自己人的对手,那还说得过去。但是,那间餐厅的老板和女孩子显然不想加害任何人,为何会被视为攻击的对象呢?」
我不知所措。「这……这是一部分狂热信徒做的事。大部分的人都知道这是错的。」
「『错的』是指,道德上有错的意思吗?」
「是啊。」
「我说的是逻辑上有错。不只是这起事件。每当发生恐怖攻击、暴动或迫害,人类就会从道德面批判。但是,几乎不会有人类指出逻辑上有错。大部分的人类好像都没有意识到,那种行为在逻辑上是不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