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聊上好几个小时,但是现在顶多半小时左右,甚至连续好几天没跟她讲话。
我考上美术大学,趁机在外租公寓独立。搬家的行李多到令人意想不到,花了好一番工夫整理。隔天中午,我抽出收进瓦楞纸箱的「镜子女孩」,重新安装在新书桌上。
「麻美,午安。你已经搬完家了吗?」
夏莉丝开朗地对我说话,但是我看到她的样子,大吃一惊。除了远近感失调、像是透过高度数的眼镜看一样之外,头和礼服的周围摇曳着令人不安的七彩光芒。
窥孔型萤幕的原理本身极为单纯,连小孩都能理解。我在小学四年级时,阅读学习杂志中的原理图解,理解了它的原理。萤幕由四层形成,以有机发光元件构成的发光面,与重叠其上的三层液晶光罩,和素子的发光同步,黑色液晶面的四处会产生针刺大小的微细空白。一旦三层空白呈一直线排列,就会形成极细小的窥孔。发自素子A的光线穿透窥孔到达右眼,发自素子B的光线穿透另一个窥孔到达左眼,依照人类的眼睛性质,光线看起来会像是发自萤幕内侧想像中的C点……
原理很单纯,但是构造极为复杂。如果发光素子的密度不高,就无法获得立体效果,一格静止画面所需的画素数量是一般电视的数百倍。为了让高度影像处理演算法运作,也需要特殊的CPU。因为是精密的电器,所以只要同步速度稍有出入,萤幕中就会产生杂讯或者远近感失调。大概是因为搬运途中的震动而故障了。再说,使用至今将近十年,肯定也有相当大的毛病了。
这一阵子只顾着自己忙,看到发生这样的状况,觉得好像是因为我冷落了夏莉丝,所以老天爷惩罚我。一想到说不定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我就感到强烈的不安,焦虑难已。要是情况更严重,连对话系统都故障,再也不能和她讲话——我实在无法忍受那种事情。
我立刻打电话到SUPERNOVA公司询问,但是得到的回答令人绝望。初期型的「镜子女孩」使用的是旧款的窥孔型萤幕,三年前已停止生产,没有更换零件。当然,也不受理维修服务。
「不妨趁机改买『镜子女孩S』或『GX』。」女客服员以亲切的语气强迫推销着。「它们采用新型萤幕,萤幕更大、看起来更舒适。」
「有互换性吗?」
「您的意思是?」
「能够直接使用初期型的『镜子女孩』的记忆卡吗?」
「不行。因为图形引擎更新,插槽也变更了,初期型的记忆卡无法使用。」
这么一来,客服人员帮不上忙。我一挂断电话,马上寻找其他方法。
我上网搜寻了几十分钟,找到了也受理游戏机客制化的「蓝色骇客」。幸好住址并不怎么远。我马上和他连络,抱着包装「镜子女孩」的盒子,冲上了公车。
那即是我和丈夫的邂逅。
我记得,蓝色骇客这个字是从二〇一〇年代开始为人使用。骇客本身如此自称,以免被人跟怪客这种恶质骇客混为一谈。他们主要是单打独斗,偶尔也会游走法律边缘大捞一笔,但是以绝对不会违法自豪的一群人。
冴木星夜的工作场所是由车库改造而成。不知用途为何的电子零件、杂志和杯面的容器散落一地,几十条电线像植物的根一样四处攀爬,几乎没有立足之地。五张桌子上分别放着不同机种的电脑,萤幕中全部显示不同的画面。
他大我五岁,一身的装扮邋遢——破牛仔裤和汗渍斑斑的衬衫,或许是懒得去理发店,以橡皮筋东起一头任其长长的头发。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如果穿上笔挺的西装,明明也是长得仪表堂堂的男子,真是暴殄天物。
「噢,这个只能换新的了。」他一看到萤幕的症状,劈头就说。「硬体本身的寿命到了。大概只能将记忆体移植到『GX』等机种上。」
「可是,夏莉丝会跟现在变得不一样吗?像是记忆和性格……」
「不用担心。架构会完整留下来…意思处理和推论系统等基本的部分和任何版本都相容,影像资料也可以直接使用。只要配合萤幕,改写影像处理演算法就行了。」
「嗯……」
「包在我身上。我包办过好几次『镜子女孩』的客制化。如果你肯等的话,一小时左右就能搞定。」
我只能依靠冴木了。他到附近的玩具店买了「镜子女孩GX」回来,马上拆解我的「镜子女孩」,中间透过别的机器以电线连接。我坐在代替椅子、堆在垃圾桶上的一叠杂志上,看着他动手维修。
他一面哼着歌,一面手指飞快地敲打键盘,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轻快地飞舞,动作神速地改写出现在萤幕上像咒语般的文字和数列。我看得一头雾水,但他简直像在施魔法似的。
等待期间闲着无聊,我再度环顾乱得像垃圾堆的室内,尤其吓人的是南边的墙壁。三个巨大的铁柜上,像书一样塞满了裸露的基板,以好几百条电线连接,像是覆盖古老洋房外墙的爬山虎藤蔓一样。
我想起了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电脑发展史。一九四〇年代,制造世界第一台电脑的那一群人,大概万万想不到仅仅四十年后,远超过那台电脑性能的机器会变成可以放在桌上的大小,而且所有人都能随手购买的时代会来临。而一九八〇年代,制造所谓超级电脑的那一群人,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四十年后,每秒一百G浮点运算次数的CPU会缩小到卡片大小,用于游戏机的时代会来临。当然,已经没有人称之为「超级电脑」。
我的电脑知识很粗浅,但我能够想像,他制造的是一台性能超强的怪物机器。好几百台机器被分解之后连接,八成构成了一台每秒1T浮点运算次数的超并列电脑。我好奇他花了多少钱,要用这种东西计算什么,更是一个谜。
「这也是用来工作的吗?」
「噢,那个吗?」他没有停下敲打键盘的手回答。「那是我的嗜好。我在研究强化AI。」
我闻言瞠目结舌。「研究强化AI?在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