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介还是过了好一阵子才想通。
接下来,就在那晚。
在折口岳的山腰,百介亲眼目睹了两个人的死状。
这两人的死竟是如此了无意义。消极、固执、又教人伤悲。
其中一人,是这一头的住民,另一人,则是另一头的住民。
目送两人死去的,正是八咫鸦与青鹭——即又市与阿银。
此乃天狗是也。又市虽宣称死去的是天狗,但本意想必是向糊里糊涂地现身,碰巧撞见这场壮烈死斗的傻子百介询问:你可有胆如此送死?你可有这种觉悟?
不,想必又市打一开始,便不断询问百介这个问题。哪管是活在白昼还是黑夜,每个人终究要走到同一终点。堂堂正正必遇阻碍,违背伦常则愈陷愈深。兽径艰险,隘道难行,你是打算挑哪条路走?
这问题,百介也无法回答。
只不过,又市一伙所走的路,自己想必是走不来——这是百介仅有的体悟。
虽然无法定下心来在白昼的世界里规矩度日,但百介也十分确信自己无法在黑夜的世界中存活。这下百介,不,毋宁说是原本的百介,就在此时死去,但新生的百介却终究无法诞生。
既未摸索,亦未能获得新生,百介就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四十年。
除了认为如此也没什么大不了,也深感自己根本是别无他法。
时代瞬息万变。
后来,世间于喧嚣中发生剧变,原本稳如泰山的幕府土崩瓦解,武士农夫不再有别的时代随之降临。不过,这对本非武士或农夫的百介而言,根本是事不关己。
毋宁说。
对百介而言,真正的大事,其实是小夜的出现。
对如今的百介而言,小夜是个无人能取代的稀世珍宝。乃因小夜就是百介曾经活着的明证。百介感到自己真正活着的唯一一段岁月——
也就是与又市一伙一同渡过的岁月。小夜的存在,比什么都能证明那段岁月绝非虚构。对如今也不知究竟该算是生还是死,不,应说是仿佛死了,却仍在苟延残喘的百介而言,小夜是个最珍贵的宝。
百介收养小夜,是维新前不久的事儿。
犹记笹村与次郎开始奉北林藩之命定期造访百介,乃是吉原大火(注:吉原位于今东京都台东区,自一六一七至一九九六年曾为东京的妓院集中地区,从一七六八年至一八六六年间曾发生过数次大火。俗称「吉原大火」则发生于一九一一年四月九日,但此处所指应为一八六六年的火灾)那年的事儿。若百介记得没错,当时应是应庆二年。买下药研堀这栋小屋是前一年的事儿,而和田智弁差云水造访位于京桥的生驹屋,则是更早一年的事儿。依此推论,百介收养小夜乃是于元治元年,即大政奉还前三年。
当时,百介终日蛰居店内小屋中,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
突有高僧差云水来访,听闻缘由,百介心中困惑不已。
差遣云水的高僧名曰智弁禅师,乃临济寺院之贯首(注:原为天台僧最高僧职,后泛指各宗派总坛及各大寺院之总头,亦作贯主、管主),在鎌仓禅界是号极具威望的大人号。云水表示此人不仅禅学造诣极深,亦是个书画与造园的名人,常为搜集庭石走访山野。
百介完全听不出自己与这号人物究竟有何关连。
故此,起初并未严肃看待此事。
反正不过是他人之事,根本是事不关己。
智弁禅师于该年春曾造访京都时,奉人委托规划庭园,故前往山科(注:今京都市东部区名,古称山阶)一带搜寻庭石。于跋山涉水途中,智弁禅师发现了——
不是石头。
而是一具腐朽女尸,以及一个濒死女童。
此濒死女童,即为小夜。
而女尸即为其母——阿蔺。
事后,智弁禅师亲口告知百介——当时眼见两人并排而卧,原本以为俱已死亡。或许是该女先断了气,束手无策的女童再继其后死于衰弱——禅师当时似乎曾如此判断。
理由是。
女尸业已腐朽多日,看来死亡至今已有十日以上。不过……
虽然衣装残破不堪,浑身亦是伤痕满布,颇教人不忍卒睹,但看来死亡后似乎曾有人将其遗体略加整饰,不仅卧姿工整,双手叠胸,胸上还摆着一只形状怪异的刀刃。
百介原本也不知这刀刃究竟为何物,但日后根据小夜所述,方知此乃转场者(注:日本古时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者)特有之两刃刀,名曰山铊。
至于女童,则是宛如守护该具遗体般俯卧一旁。
或许。
这对母女是在凶险山路上遭难,母亲死了,女童不知如何是好,仅能紧守其母之遗骸,最终衰竭而死——禅师如此推测。这推论,百介也认为听似合理。
若是如此,还真是教人感伤。若女童愿意抛下其母遗骸,或许尚有可能获救。
最惹人怜的,是女童还懂得整饰其母遗体,并守在一旁哀悼。禅师满怀感伤,扶起女童身躯使其仰躺。这下……
竟发现这女童仍有微弱脉搏。
禅师一行赶紧背起女童下山,火速赶往附近的末寺(注:本寺·本山支配下的寺庙,即下院)。
禅师取消了一切行程,待小夜恢复神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