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山男

住家附近徘徊了?但可没任何乡民看见这种东西呀。」

  「打水途中——难道不能稍稍绕道山中?」

  「自野方至高尾山麓,凭一个女人家,走个一整天也走不到。一个小姑娘信步游走,哪走得了这么远?」

  有理,正马这下也闭上了嘴。

  「阿稻所言虽是虚实难辨——但总不能放任不管。茂助与众村民便研议须找出这山男什么的,并加以驱除。既然生得出娃儿,代表山男应是个人,若非兽类,总不能任由百姓放枪狙杀。若其真有施暴、掳人、监禁之嫌疑,应将其活捉并裁之以法。这就得由吾等官差来承担了。」

  「只要呈报这东西是个妖物不就得了?」

  与次郎说道:

  「虽不知实情为何,既然其女业已归返,外孙亦安然无恙,茂助理应已无任何不满,不至于要劳师动众地央请警视厅的巡查大人出动。便告知东京警视厅之职务乃维护江户府之治安,而非驱除鬼魅魍魉,除妖之务应委由他人为之。虽知此事不易甘心隐忍,但也只能奉劝茂助大事化小,日后更加谨慎度日便可。」

  闻言,剑之进神情益发气馁地回道:

  「但如此一来,那娃儿……」

  「娃儿怎么了?」

  与太这娃儿——不就成了妖物之私生子?这位巡查大人说道。

  「娃儿本无罪,总之得为他办个户籍。若日后须与人一同营生,少了个身分可就——」

  没个身分,的确不妥。

  如今社稷表面上虽宣称四民平等,但阶级歧视依然根深蒂固。若让这娃儿被烙上妖怪私生子的印记,他人对其必将多所顾忌。

  这山男究竟是人、是兽、还是妖——?

  「总之,非得有个结论不可。」

  剑之进双手直朝脸颊上摩挲,将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胡子给搓得杂乱不堪。为何非得有个结论不可?揔兵卫问道。

  「定个缉捕方针当然是当务之急。若是常人所为,吾等便不得不究办。既然有女人家遭勾引、强暴,当然须提出告诉,岂能坐视此等凶嫌于山野中逍遥法外。即便真如正马所推测,乃野蛮兽类所为——对村民亦将造成威胁,必得尽速入山猎捕驱之。况且……」

  你怎老是钻不出这死胡同?正马打断剑之进这番话说道:

  「就别再钻牛角尖了。矢作,如此下去,根本成不了任何事儿。不消说,那姑娘所说的铁定是一派谎言,不过是为了掩饰娃儿生父的身分罢了。难道不是如此?」

  一派谎言——

  难道阿稻的叙述果真不是实情?与次郎暗自纳闷。

  剑之进高声感叹道:

  「不过——有些事儿也让我颇感质疑。」

  什么事儿?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首先,方才不是曾提及,在阿稻失踪前不久,该地曾起过争端?」

  「就是那场贱民的暴动?」

  揔兵卫这么一说,剑之进随即严词纠正道:

  「蠢才,如今凡人皆为平民,别再随口说出贱民这个字眼。『思虑欠周』这四个字,形容的正是像你这等莽夫。总之——当时那起争端,正确说来,应是持长吏身分者与『非此身分者』之间起的纠纷。」

  非此身分者,指的可是庄稼百姓?

  「不是庄稼百姓,而是连这身分都称不上者。既非弹左卫门所辖,亦不为非人头(注:弹左卫门为江户时代非人身分者之首,非人头则为管辖非人之官员)所支配。既无身分,亦不知出身地,乃身分完全不详——居无定所者。当时,人称这伙人做山窝。」

  怎么从没听说过?揔兵卫说道。

  与次郎倒是听说过。

  「这字眼指的,可是一伙四处漂泊、靠捕猎鱼龟或编制簸箕贩售糊口的转场者(注:指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讨生活者)?」

  「真是转场者么?不过这些人的确是以这类手段营生没错。」

  「不就是些在各地搭建简单的小屋,于其中生活者?」

  「似乎——就是如此。由于这等人浪迹全国各地,常于野地或山林中生活,教人无法掌握其真貌。只是,既然这些人也居于国内,便与吾等同为平民。既为国民,便得设法向其争税,而且其中又有不少作奸犯科之恶徒,新政府实不宜轻易纵放——」

  「其中也有这类恶徒?」

  「没错。问题就出在茂助雇用了几名山窝。」

  原来——

  剑之进口中的几名山窝,以及揔兵卫口中的贱民,曾一同在茂助手下谋职。

  这两种人哪有什么不同?正马问道。

  「当然不同。」

  「果真是不一样的人?」

  「这——应是有所不同。」

  是这些人自个儿声称和对方有所不同罢了罢?揔兵卫说道:

  「事实上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这么想就错了,与次郎说道:

  「看来你仍是以鄙视的眼光看待这些人呀,揔兵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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