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家畜,取出内脏,并且跟自己所属的团体同心协力,想办法把食物保存下来。当时的人对这件事没有厌恶或排斥,每个人都很尊重动物的生命,只有在为了活下去的时候才会杀死牲畜。反观现代,屠杀牲畜成了业者关起门来偷偷进行的工作,最近的小孩子甚至以为鱼在水里就是一片片鱼肉的模样,对生命的尊敬当然也就荡然无存了。」
性行为的隐蔽造成了性虐待的增加,屠杀的隐蔽让人们失去了对杀生的道义观念。
想要揭穿秘密、偷尝禁果,是人类的天性。
他的这番讽刺言词中带着对真实社会的批判。临界之人,或许就是畸形社会下的牺牲者吧。如此想来,临界之人实在是个悲哀的人种。
京也不断地追求死亡,经常做出仿佛为死亡所吸引的危险行动,其背后的感情或许便是源自于此。
「摩弥,求求你,如果你觉得很难过,就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再伤害你自己。」
御笠恳求道。原本是那么渴望知道真相,如今真相却成了心中最大的负担。但是京也毫不理会,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固执的脸上,带着拒绝一切忠告的表情。
「母亲、姐姐及年幼的妹妹在拟定好了因应方针之后,才踏入父亲的家中。在那之前的三天之间父亲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事,就任由妳想象吧。我只能说,当时的我就像笼子里的狗一样,双眼之中已经不带任何感情了。第一个冲进来并看见我的人,是姐姐。她抱着我泣不成声,于是那时的我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求求妳,姐姐,把他……把那个男人杀了!
御笠感到全身寒毛直竖,内心惊恐不已。
「不会吧……摩弥,你教唆你姐姐……」
「没错,是我教唆姐姐杀了父亲。对我非常溺爱的姐姐,彷佛成了被我所操弄的人偶,她拿起菜刀,走到二楼,把喝得酪酊大醉的父亲给刺死了。」
京也说到这里,脸上表情完全消失,彷佛遭到了冰冻一般。如果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非常难过的话,或许听起来还不那么慑人心魄。但是,他却说得不带任何感情,语气非常平淡。他所发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化成了锐利的尖刀,砍在御笠的心头上。
真相是那么地狰狞可怕,带给御笠无与伦比的恐惧。
「戒酒中心。」
「咦?」
「父亲在被杀之前,为了克服酒精依赖症,瞒着所有的家人加入了戒酒中心。根据中心的人转述,我父亲曾说过一句话……『每次我一喝酒,就会变了一个人,我觉得好害伯』。换句话说,父亲一直隐隐为这件事烦恼着。
不止如此。父亲死后,我们在整理他的房间时,找到了一本日记。上面的字迹……非常潦草……非常潦草……」
他原本冰冷的语气,突然变得高亢异常,彷佛在强忍着痛楚一般。
「酒精依赖症的症状之一,就是会造成严重的手腕颤抖。原本父亲的字是非常工整的,还曾通过书法检定考。因为酒精依赖症的缘故,所以父亲的字迹才会变得那么潦草。我完全无法想象,父亲心里有多么痛苦!
父亲的日记中,写满了对我的歉意与忏侮,上头还有泪水干掉的痕迹!父亲的理性是如何从内部被酒精逐渐侵蚀,日记里写得一清二楚。
我不知道,到底哪一边才是真正的父亲。是那个带着恶魔的笑容,不断殴打我的父亲吗?还是那个沉默寡言、个性懦弱,连小虫子也不敢杀的父亲?
说不定,父亲有机会成功把酒戒掉。说不定,他有机会再也不对我使用暴力。但是,那个机会已经永远消失了。是我,就是我的一句话,毁掉了那个机会!御笠,妳能不能告诉我……哪一边才是我真正的父亲……?」
京也凭借着一股气势,坦白地说出了一切。他抱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发抖,彷佛感到非常寒冷。
「我……我……爸爸,你为什么想要杀死我?我那么尊敬你,我那么爱着你……为什么你要对我做那么残酷的事!爸爸……!」
御笠此时感到极深的自责,怪自己为何没有早点理解京也的想法。腐蚀着京也的心灵的毒,正是从京也的心灵中产生出来的,这不是最明显的征兆吗?
「于是我烧掉了父亲的日记,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把这件事跟小时候的痛苦回忆深深埋在心里。我告诉自己,我从没遇过一个名叫宇佐美风香的少女,我的父亲是全天下最下三滥的男人,我的姐姐是为了我而主动杀死了父亲。」
御笠终于明白自己刚刚说了「你父亲真是过分」,这句话的时候,为什么他会加以否定了。
原来京也并不讨厌他的父亲。他其实深爱着他的父亲。
「七年前,我拿刀子切割自己的身体,这件事我完全没有记忆。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当初我会那么做,是为了把父亲的味道从身上刮掉。但是……如今仔细想想,或许我是为了赎罪,为了不让自己忘记自己所做过的错事,所以才拿刀子在身上刻画也不一定。」
困惑于父亲的突然改变,怀抱着父亲总有一天会恢复正常的虚幻梦想,年幼的京也强忍着痛苦承受着父亲的虐待。御笠一想象那幅令人绝望的景象,全身便不寒而栗。
就算是地球上硬度最高的钻石,也是有弱点的。即使是用小石子,只要朝特定角度一敲、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让钻石的表层剥落。
京也就像钻石一样。既坚硬,又脆弱。既丑陋,又美得宛如天上之物。
他爱着父亲,又恨着父亲。
渴望会带来绝望,也会带来无止尽的毁灭。
御笠彷佛看见了绑缚着京也的枷锁。那道枷锁,名叫生存者的罪恶感。
如果这就是自己与京也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