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似乎有点耳背,要是别人在聊天时,她以为在叫她去死,那在这里的集体生活应该很辛苦。
——啊,已经这么晚了,我要回去工作了。大叔一个人准备插花教室一定忙不过来。
*
牧濑在图书馆准备联考,今天是我第五次坐在他旁边看书。
虽然牧濑称之为「图书馆约会」,但这种约会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他穿着这一带最好的男子高中的制服,我还期待可以在不影响他温习的情况下,让他教我功课,事实证明我是异想天开。因为已经是高三的暑假了,他还在看「数一基础」。
我们的闲聊也无聊透顶。他上次说:「不知道酸梅的树是不是在浇水的时候也要撒盐。」只能说他是个自以为聪明的白痴。
哔哔哔……牧濑的手机响了。即便是放暑假,他也把读书时间设定成和学校相同的时间。
休息时,我们会一起走去阳台。牧濑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可乐,递给我说「请你喝。」
我不喜欢别人请客,因为我讨厌欠别人的人情。但牧濑认为男生请客是天经地义的事,听他这么说,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心存感恩地接了过来。
我们一起坐在长椅上,喝了一口可乐后,我问他:
「牧濑,你看过尸体吗?」
「——看过啊!」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而且,答案竟然是出乎我意料的「看过」。我在发问之前,认定他绝对没有看过。
「也不能说是看过尸体——反正,就是看着他死。」
「你是说,你曾经为家人送终?」
我以为是他父母、兄弟或祖父母死了,所以小心翼翼地问,但牧濑一脸轻松的表情。他转头看着我时,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喜悦。
「更加惊悚。真的太巧了,是今年放春假的时候,那天上午,我去学校参加模拟考。那时候,已经过了早上的尖峰时间,我站在空空荡荡的月台上,站在对面月台的大叔突然从手上拎的纸袋里拿出很多纸片撒向四周。我觉得他很奇怪,所以就看着他,没想到电车进站时,他跳到铁轨上……他的手飞到了我面前。」
意想不到的发现和浮现在脑海中的痛苦影像,令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牧濑把可乐罐放在脚下,继续说道。
「纸片飘落下来,刚好落在掉在我眼前那只手的手掌上,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画面。」
我情不自禁地发挥了想象力。如果这张纸是他最爱的女人写给他的情书,就太有戏剧张力了。
「你被吓到了吗?」
我很想听下文。牧濑的视线望着远方,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
「当时,我只觉得很恶心,很受打击。因为我是目击者,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向警察和车站人员说明我看到的情景,说着说着,我开始能够冷静地面对人死亡的瞬间……可以说,从此之后,我的人生发生了改变。」
「怎样的改变?」
「嗯,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我领悟到『死』就是『退场』。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人通常会说是game over或reset,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些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白痴才会这么想,话说回来,那天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死』就是退出这个世界,即使少了一个人,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地球照样转,而且会永无止境地转下去;即使人有来生,也只是中途加入而已。既然这样,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长时间和这个世界相处,了解包括自己在内的世界是怎样改变的,不是吗?」
「——嗯?」
上次紫织也一样,为什么人在谈论死亡时,都会有一种恍惚的表情?原以为牧濑只是比我大一岁的笨蛋,没想到谈论死亡后,顿时看起来像是人生历练很丰富的大人。
而且,他还提到「世界」这个字眼,说死亡是退出这个世界。他用一句话说出了我平时在思考的事。
为了不让他察觉我对他的钦佩,我稍微往外挪了挪,不小心踢翻了牧濑放在脚下的可乐罐。
「对不起。」我伸出靠近可乐罐的那只手抓住了罐子,却扶不起来。
「我问你……你是不是有沉重的包袱?」
牧濑把可乐罐扶起来后,探头看着我的脸。
「我很少看到你笑,即使我们在聊天时,你也很少提到自己的事。其实,说出来可能会很轻松。」
我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背。我不认为说出来就会轻松……
牧濑有没有诅咒过别人早一点死?
「呃……」我正打算开口,牧濑问:
「怎么了?有谁死了吗?」
不,没有人死。
难道这是非有不可的前提吗?也许我说出那个发自内心痛恨的人的事,他也只觉得你没有接触过死亡,所以才会轻易「希望别人早死」吧?
我忍受了多年无法向他人启齿的折磨,难道偶然目击别人自杀的牧濑会比我更了解这个世界吗?不曾接触过「死亡」的人就没有资格谈论这个世界吗?
我越来越讨厌牧濑。
你看到的只是和你毫无瓜葛的陌生大叔死去而已,因为死的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路人,所以才会觉得世界没有改变。
我用右手拿起还剩下一点可乐的铝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