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看了一下手表,嘀咕着:「今天鸡蛋有特价……」就匆匆走了出去。我早就换好了衣服,也跟着走出了更衣室。
她叫我小心一点,那个笨手笨脚的大叔会对我做什么事?难道小泽阿姨曾经遇到过?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如果之前曾经发生过什么,大沼阿姨不可能叫他送我,但是,即使小泽阿姨喜欢聊八卦,也不可能毫无根据地乱说这种事。
我有点担心起来,但两只脚已经没力气走去公车站了。
正门前的停车场内,停着一辆车体上写了老人安养院名字的小厢型车,大叔已经坐在车上。惨了,我去更衣室之前忘了告诉他,原本以为花不到五分钟,但因为小泽阿姨和我聊天,耽误了不少时间。
「对不起。」
我坐上副驾驶座时连声道歉,大叔垮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发动了车子。他可能觉得我这个人很不识相。
大叔沿途一句话都没说,更不可能问我要不要直接送我去车站搭电车,而我也不像吃午餐时那样主动找他聊天,一方面是因为累了,但我更不希望继续受伤害。
即使对方是不起眼的大叔,被他讨厌、遭到漠视也很痛苦。
走路要花二十分钟的公车站,开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谢谢你。」
「辛苦了,路上小心。」大叔一脸严肃地回答。
我有点意外,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
从医院回到家,顿时累得浑身好像散了架。我很想直接倒在床上,但还是换了衣服,谁知道身上带了什么细菌回来。
洗手时,我也按照正确的洗手方式仔细清洗,还顺便漱了口。喝完冰麦茶,终于可以休息一下——
我要先找准备带给小昴看的书,我记得放在被柜里。
阿嬷之前出门旅行去不知道哪间寺庙时,买回来那本画了很多地狱图片的绘本。整本书都是用红色和黑色画的水墨画,几乎没有文字。
偷东西的人要去油锅地狱,伤害别人的人要去刀山地狱,杀了人的人要承受四倍的痛苦。因果报应,做坏事的人一定会得到报应。
当时,阿嬷这么解释给我听。
每一张图片都很有真实感,我害怕不已,从小就在心里发誓,我绝对不能做坏事。我记得那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那本绘本上还有很多其他的图片。
有拔舌头的图,那是说谎的人的报应。还有人想吃东西时,食物就变成了石头,那是曾经浪费食物的人的报应。
看这些图片时,我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如果不能说谎,也不能浪费食物,那不是大部分人都要下地狱吗?当然,我也不能置身事外。
而且,我已经就在地狱里了,虽然我还没死……
用电锅煮了十杯米,煮完后全部装入保鲜盒,放进冰箱。即使不记得家人的名字和长相、不知道今天是西元几年几月几日、不了解自己身在哪里,生存的本能仍然会继续发挥作用。吃饭才能活下去,所以会煮饭;煮完之后,又忘了这件事,几个小时后又开始煮饭。打开冰箱,发现保鲜盒里居然已经装满了白饭。
是谁?是谁干的?我说过多少次了,学校的营养午餐要吃完,不可以浪费食物!——最后,她举起教鞭。
太浪费了,太浪费了。用过的纸尿布明明已经藏起来了,她仍然可以找到,和大家的衣服一起放进洗衣机里洗。沾满高分子吸收体小颗粒的衣服只能丢进垃圾桶,于是,她又觉得太浪费了,再度举起教鞭打人。
父母和我每天身上都会增添新伤。
我家是地狱。
为了摆脱地狱,我一次又一次策画谋杀阿嬷。
但我没有勇气用刀子杀她。
我把蜡烛擦在阿嬷的拖鞋底,把漂白水涂在她杯子内侧,把蜈蚣放进她的被子这些小学生想出来的幼稚杀人计划都接二连三地宣告失败。
有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新闻中报导,一个老爷爷照顾卧床不起的太太多年终于累了,用湿毛巾放在太太脸上杀了她时,我大感震惊。这样就可以杀人?
那是我读小学五年级的冬天。
半夜三更,我蹑手蹑脚地走进阿嬷房间,把用浴室的温水弄湿的毛巾放在她已经熟睡的脸上。不知道是否因为很快就感到呼吸困难,阿嬷发出「呃呃呃」的可怕声音,把毛巾从脸上扯了下来。
无知的小孩不知道这种方法不适用于可以自由活动身体的人。我吓得魂都飞了正打算悄悄溜出阿嬷房间时,背后传来一个很有威严的低沉声音。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因果报应!你会下地狱!」
我至今仍然不知道她当时到底是痴呆还是正常,我吓得双脚发抖,只听到划破空气的「咻」一声,手上一阵热辣辣的。
我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才发出惨叫声。打开灯,查看发热的左手,发现手背裂开了,血渗了出来,白色绒质睡衣渐渐被染成了红色,我的脑筋一片空白。
在朦胧的意识中,我只记得家人叫了计程车,用好像钓鱼针般的针缝起伤口,却不觉得疼痛。
爸爸告诉医生,是我半夜想喝水,手一滑,被玻璃割伤了。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说谎。
天亮前,我们回到家里。留在家里的妈妈为爸爸和我分别倒了咖啡和牛奶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