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从来没有一个人住过。
她家位在洛西的「桂」这个地方,学生时代也是从家里通学。出社会工作之后依然没变,在淀屋桥的大阪总行上班时,是搭阪急电车到梅田,而这个春天转调京都乌丸分行后,也只是换了等电车的月台而已。
到车站骑脚踏车要十五分钟,所以她每天经过古道上的老街,经过路旁潺潺而流的水渠,经过残存的旱田与杂木林,前往桂车站。若是遇到雨大得连伞都没办法撑的日子,她就到最近的公车站搭市公车,然后再搭阪急电车到四条乌丸,到面乌丸通的银行去上班。
有些同事很羡慕她能够住在家里。工作地点所在的四条乌丸一带足她从小常去的地方,也有认识的人。一直上到中学的洲崎芭蕾舞教室就在衣棚町,而舅舅就住在往南一点的独栋楼房里。
看到洲崎老师来到柜台前,她着实吃了一惊。
老师一看到身穿制服的她,便客气地唤她的名字。「既然在这么近的地方,怎么不来露个脸呢?」老师质问的语气带着半开玩笑的意味,但千鹤心中仍牢记老师往年的严厉,身体都僵了。老师竟然还记得她也令她感到惊讶。因此,在办理开户手续时,总甩不开不协调的感觉,无法像平常那样应对。事后她回想起来就觉得很丢脸:「老师一定觉得我这个人很不牢靠。」
她觉得,就算平常一副独当一面的样子,但意外遇见知道自己来历的人,外面那层皮就一下子被揭开。
在从小熟悉的地方工作,真不是容易的事——千鹤这么想。
〇
星期六下午,千鹤来到四条乌丸。
她下了阪急电车,从月台上楼,来到四条通东西向的地下街。这条地下街贴着黯淡的磁砖,单调枯橾的印象从她懂事以来就没变过。由于这里是地下铁乌丸线与阪急电车交会之处,假日人相当多,这天更是特别多,其中也有人穿着浴衣。
这天是祇园祭的宵山。
在地下道往西走,天花板反弹的嘈杂声变小,来往的行人也少了。她走到尽头,爬上左手边短短的阶梯。那里是产业会馆大楼的地下,老式的理发店、格局狭长的咖啡店以及小小的旅行社在这里比邻而居。小时候,父亲和舅舅常带着她进出这家咖啡店。这地下街昏暗寂寥的气氛与当时如出一辙。她总觉得这一隅令人怀念,有时下班还会特地经过这里。只不过干鹤下班时,咖啡店都已经打烊,若不是假日偶尔有机会出来玩,是看不到咖啡店开门营业的。
从理发店与咖啡店中间往后走,里面是公厕,蓦地,入口处飘动的一个红色气球进入千鹤的眼帘。昏暗的地下街里的一个鲜红色气球,给人异样的感觉,她莫名感到害怕。
地下街转了弯便是旅行社,她进去了。
她和几个同事计划去旅行,结果由她负责办理诸多手续。千鹤不太喜欢和别人去旅行,也觉得办这些事很麻烦,但她好不容易才融入职场,不敢有太多主张。接待她的男子很亲切,事情顺利办妥。出来的时候,她感到宛如卸下了重担,神清气爽。
她还没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可以去柳画廊走走,也可以去洲崎芭蕾舞教室看看。
边想边沿着地下街折回,听见有人从背后叫:「千鹤小姐?」
一回头,柳先生就站在那里。
〇
柳先生年纪还不到三十岁,但举止洗练、谈吐温文,与「三条高仓的画廊老板」这个头衔十分相称。每次见到他,千鹤都有「一国一城之主」的感觉。
柳画廊与舅舅来往很久了。去年冬天她到舅舅的画室拜访,与柳先生有了一面之缘,之后只要收到个展的邀请函便去画廊玩。虽然从没买过画,但柳先生总是细心地招待她。她听说柳先生大学毕业后本来在东京的画廊工作,但由于父亲骤然病倒,为了继承家业回到京都。她不知道柳先生创作过什么样的作品,也不敢冒然要求欣赏,因为她看了也说不出适当的意见,只怕让柳先生失望。
「你在忙?」
「不忙,我只是到处晃晃而已。」千鹤说。
「那么,要不要喝个咖啡?」
柳先生指着面地下街的咖啡店说。
一踏进咖啡店,轻柔的音乐和咖啡香立即包围了他们。穿休闲服或西装的常客坐在大大的椭圆形餐桌旁看报或看杂志。戴着帽子的老人默默地抽着烟。四人一组的老小姐的热闹笑声显得特别响亮。
他们在看得见地下街的窗边桌位就座。
「我好久没来这家店了。以前,我都和爸爸跟舅舅一起来。」千鹤说。
「老师很喜欢这里。」
「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店,不过有种昭和的气氛。」
「不,这是个好地方。太讲究的店,待在店里反而紧张,不适合当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
「我有时候也想一个人躲起来。因为我和母亲两人不但住在一起,连工作也在一起。」
两人的对话没有停顿。
千鹤造访画廊时也大多是这样,在无关紧要的闲聊当中,时不时地提起舅舅的画作或上一代画廊老板别具一格的逸事。柳先生很擅长将这些片段串起来,不让对话中断,但也不会给人刻意串起话题的印象。感觉就像行云流水。每当造访画廊与柳先生谈话,她的心绪就会沉淀下来。
咖啡店墙上挂着舅舅画的一幅小小的画作。
「千鹤小姐,你待会儿顺道去老师那里吗?」
「不知道。我也想过要不要去,可是今天毕竟……」
「因为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