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办公室里,一个啤酒肚大叔正吞云吐雾地在翻阅文件,闻声便抬起头来。诚治认得他就是工头。
「唷,你来啦。工时卡呢?」
「我来之前打过了。」
「哦——你这小子挺一板一眼的。」
这是在公司上班时才会听到的赞美,令诚治不由得吃惊。一板一眼?我吗?怎么说?
「有些人就不会打卡,把跟老板谈话也算在工时之内,想多捞点工资。」
「啊,可是你叫我收班了才来,而且我想,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这就可以看出你守份的个性。是父母教得好吧。」
说到一板一眼或守份,诚治也听别人这么形容过父亲,这令他心中有些复杂,但听到后面那一句,他便老实地感到高兴—为了母亲。
这时,工头起身,往旁边那看似沾满灰尘的沙发上一坐,诚治也略带惶恐地在他对面座位坐下。
「呃,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哎,不必那么紧张。我不是要找你来骂的。」
听了这话,诚治才松了一口气,挺胸坐好。
「我这里是子公司兼包商,你知道吧。」
这是一间由母公司出资成立的小型股份有限公司,营业项目以承包土木工程为主。母公司的规模不大,但听说公司所在的大楼整栋都是自有物产;相较之下,子公司这儿只搭建了几间组合屋,到处堆放着资材和重机具,显然是着眼于工地现场的管理,临时性的意味浓厚。
「前几天,我跟社长见面,聊到我们工地有个做了好一阵子兼职的年轻人。我说觉得你很了不起,社长也说,你能一面照顾你妈,还能在我们这儿做这么久,让人另眼相看。」
「哦……谢谢您。」
见诚治道谢,工头却皱起眉头来。他抓了抓头:
「先别道谢,搞不好对你而言是件麻烦事。」
「……是?」
「社长说想叫你去母公司做行政管理的正职。」
在这儿做正职的可能性,诚治压根儿都没想过。事情来得太意外,他也忘了要答谢赏识,工头倒也不责怪。
「我老实告诉你,要到我们公司上班,在工地绝对比坐办公桌好赚。母公司那里是家族企业,主管只会用自己人,外人爬得再高,也不过就到部长而已,薪水跟升迁机会也比外头还低得多,所以我自己也宁可来现场做指挥,不要去坐办公桌。」
「呃……那——」
诚治想说些什么,却想不到可以说什么。
只不过,他不否认那一瞬间的动心。自己找正职缺已久,就业市场又长期低迷。
就算薪水不高,至少是个正职员工——万一推掉这差事,又一辈子都找不到正职,那该怎么办?
「你可别妥协。」
像是看穿了诚治的心思,工头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
「我知道你找工作找了很久,也知道现在景气不好,但你一定可以找到比我们总公司待遇更好的工作机会。几个在我们母公司做了十年的人,三十多岁也有家庭了,他的月薪可是连二十万圆都不到。所以他们那里常常在换人。」
这是当然。人事上,家族企业必然以亲族为优先。
「公司规模很小,突然有员工辞职也不碍事。基本上,他们的案子只往我们这儿丢,通常
都是我们主动去接,所以母公司的制度不会改变。以那边的环境来说,大概只有不缺钱又住得
近的女职员才会稳定待下去,男人若要养家,除非是他们的亲戚,否则不可能干一辈子的。」
诚治渐渐感觉到工地比较可靠,而母公司对这间子公司的影响力有限。第一线不只是实赚实拿,而且为了留住工人、维持工期与品质的稳定,公司会给予较优厚的待遇。当然,这其中必定有工头对工人的体恤。
「所以我后来告诉社长说,既是正式雇用,也得让你做我的部下。我的意思就是不打算放你离开工地,社长好像也就死心了,但我这话说出口了就算数。你姑且考虑看看吧。」
「好……好。我可以多想几天吗?」
「可以。你尽管慢慢想,这件事不急。抱歉耽误你的时间啊,你可以回去了。」
见工头站起,诚治也起身。
回到家里,换下衣服,吃过消夜,诚治才去看寿美子的服药表。严谨的诚一已经签了名,看那笔迹是尚未喝酒时的样子。为了做好监督,现在的诚一都等到寿美子吃了药才进行自己的晚酌。
要打工的日子,诚治是早上起床后洗澡,晚间下班后便只是简单淋浴,把汗水冲掉。
看看父母已经睡熟,诚治从浴室走出来,便直接走上二楼。
躺在床上,他仍然反覆思索着刚才工头说过的话。
在那个职场,担任工头的部下,指挥工地调度。就这么过一辈子。
在那儿打工的感觉确实很好,心情轻松又自在。工班的大叔们爽朗豪迈,不拘小节,与他们相处十分愉快,就连寿美子的事,也是因为有他们的关系,诚治才得以维持住心理平衡。
但也因为如此,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有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