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就有的是钱!你在贪什么房租便宜?好让你有更多钱可以花在吃喝玩乐自己逍遥上吗?一个连房屋修缮义务都不肯尽的人,有什么权利享受公司给的员工住宅优惠呀?你现在知道自己跟这栋破房子根本是全社区的大笑柄,心情如何呀?」
诚一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似地猛然站起来,举起了手臂。
「爸!不可以!」
你一旦动手,那就真的——真的输了!
果然,亚矢子不挡也不避,反而更加傲然地站在父亲面前。
诚治的制止也来不及。
当那一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亚矢子的左颊上时,她的头猛地向右偏去。
然而,当她转头来重新正视父亲时,脸上已是全然的胜利表情。
相反地,打人的诚一极力维持着怒容,眼神中却完全是心虚。
「到头来,你根本就不重视家人,你只看重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过得舒服就好,自己能享受人生就好。你把妈也——甚至我跟诚治,你是不是也觉得『死活都好,不碍着我找乐子就行』?所以妈的忍耐和辛苦,这二十多年来你视若无睹,是不是?也许哪天你下班回来看到妈在大梁上吊死了就会哭吧,但你心底一定有个声音说『找麻烦的少了一个』!你觉得今天是我没事就拿妈的问题给你找麻烦,所以打我耳光想叫我闭嘴是吗?真抱歉,我可不会受迫于暴力就乖乖闭嘴,但你既然嫌妻小罗嗦麻烦——」
「你当初娶妈做什么!」
最后这一句,亚矢子仿佛用上满腔的怒火,那咆哮连空气都为之震动。
「这……姐,你这话也说得太偏激了。爸跟妈要是没结婚,就不会生出我们了啊。」
怀着惊恐,诚治只是不想让这一切无可转圜,却没料到自己的话引来令人愕然的后果。
亚矢子的反应太出人意料了。诚治睁大眼睛盯着她看,恐怕父亲也是。
因为,亚矢子放声大哭——嚎啕得像个小孩。
「没生出来才好!何必把我们生下来,看妈过这种日子——她要是能嫁个更好、更温柔的男人,过幸福的人生,我们有什么必要非得出生到这世上来呢!跟我们一起当这男人的代罪羔羊,三十年来受邻居欺负到身心俱疲,妈的人生算什么嘛!可是这男人呢?为了自己享受,一趟旅行就愿意花上五十万、一百万,却连为了妈而搬出这间房子都不肯!」
「不要吵……」
忽然听得一个孱弱的声音,三人一起转头,原来是寿美子下楼来了。她扶着墙壁,身子仍然摇晃着。
「小心,人家在监视我们……每天都有人在监视我们家,所以你们不可以大声讲话……我们全家都被人盯上了……有危险啊……」
寿美子说得气若游丝,语调毫无抑扬顿挫,却为这焦慌已极的气氛划上了句点。
抹去眼泪,亚矢子抓起放在桌上的几十本小册子,一股脑儿地往诚一手中塞去。
「这是我们医院的宣传册。我特地选了浅显易懂的带来,你仔细读一下。其实你不是不能搞懂,只是不愿意搞懂罢了。这个病是有科学和病理根据的,不单是有没有性格缺陷的问题。」
说完,亚矢子走到母亲身旁:
「妈,你放心,我不觉得有人在监视你。」
「可是……不管我去到哪儿,就连买菜时都有人在看我啊。跟你爸出去旅行时也是,外地人也一直看妈。」
「嗯,我知道你有这种感觉。你放心,现在没事。」
亚矢子一面安慰母亲,一面将她带往卧房。诚治有点儿迷惘,最后决定回自己房间。他想,此刻的父亲应该不想面对任何人,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吧。
「姐,我回我房间去。等妈睡了,你若有话……」
「我知道。」
亚矢子回答时,已经动手为二老铺起被铺来了。
尽管闹了那么大的别扭,姐姐还是替父亲铺床。诚治在亚矢子的这番举动中感觉到一丝顾念与亲情,却不知自大又自私的父亲能否体会。
于是他回到起居室,对父亲说:
「爸……姐还帮你铺床耶。」
「……我自己不会铺吗?多此一举。」
父亲回答时,看也没看诚治一眼。在那冷淡已极的恶劣语气中,诚治仿佛听见自己心情不佳时说话的声音,因此他再次恍然大悟。
诚一既用这种口气说话,可见已听懂了亚矢子的责骂,只是不肯承认罢了。诚治暗暗在心中对映着父亲与自己的影子,没再说什么,便往二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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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里待了一会儿,亚矢子上楼来了。
「好歹让他肯动手翻那些手册了。」
「那当然……」
不知怎地,诚治总觉得自己该帮父亲说一说情。
「爸这辈子恐怕还是头一回看到姐姐你大哭……他没有那么无情啦。」
的确,亚矢子打从懂事开始——尤其是搬到这个家以后,她就算哭泣也不再出声。在诚治幼小时的印象中,姐姐一直是个只会咬牙落泪的小孩。
亚矢子可以傲然地捱下父亲的一巴掌,却忍不住为母亲的人生际遇而伤心痛哭,甚至宁可否定自己的存在。诚一作为父亲、作为丈夫,听见孩子用这种方式指控自己亏待妻子,心中冲击之大,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