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无助地在由纪耳边轻响。
由纪直视前方的视野蒙上了液体。不是因为下雨的关系。
砍不下手。这怎么可能砍得下去。然而自己非砍不可。
这时——传来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大叔,你耍帅过头了吧。”
山纪惊愕地扬起视线,睁大眼睛望向桐人。
在道路的前方,被岩佐木牢牢擒抱住的桐人瞳孔的虹膜正逐渐转变成茶褐色。
“你的戏分结束了,接下来轮到我耍帅。”
桐人如此说完后,放开了勒住脖子的手,将自己的手插进了岩佐木两边的腋下。
那个声音不是合音,而是跟人类一样的单音。
“你是——”
桐人轻松提起岩佐木的身体,就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抛到了路边。此举固然过分,但岩佐木也因此得以退离气弹的射线。
桐人望着由纪憨憨地笑了。
“射吧,由纪。”
“——玉。”
“凭你那半残的技术,是杀不死我的。”
桐人的脸上出现了那张熟悉的玉的笑容。
但下一个瞬间,那双眼眸又变回了铁灰色,两边的嘴角向上吊起几乎要咧开到耳垂下,三个声音夹杂在雨中响起。
“去你的‘意志’!没种的废物!到底要阻扰侬到什么地步才满意!”
桐人的头发继续接着长长,肩胛骨随着从肉体轮廓喷发而出的蓝色光芒隆起,意图以更厚重的装甲防护全身。那对目光如炬的双眸夹带了地表上所有的恶意射向由纪。
——我死不了的。
——所以由你来阻止我。
直到此时,由纪总算彻悟之前玉在铁桥上所说的那一番话的意思,内心被深深地挖开了一个洞。原来玉打从一开始便抱着最后要牺牲自己的决心选择解放了体内的怪物。
一种难以用言语解释,澄澈又强烈、但又带着痛楚的感情在意识的最深处萌芽了。
那个感情在体内卷起漩涡、起伏翻腾,汹涌地向上窜出,使由纪情不自禁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玉。”
由纪咬紧牙关,眼尾悬挂着两道泪水,全力拔刀往斜上方砍去。
刀尖所划过的轨迹一如丝绢般被撕裂了。
一道强烈到仿佛会灼瞎眼睛的穹窿形光芒,从裂缝昂首窜出。
光的集合体在静止的世界中独自膨胀。这道光富有黏性,当中所孕育的练气威力之强大,使半球体的表面爆发出了好几道细小的电光。
从裂痕完整现身的光芒具有光子转换的质量。
这串发光的泪珠挟带着狂猛呼啸的闪电,一直线射向了前方的桐人。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进了光里。
射线的起点到终点,顿时变成了金黄色的金属棒。无论是身在起点的由纪或是终点的桐人,都被逐渐吞噬进那道令人为之目眩的光辉激流里。
一个仿佛要刺破耳膜般的高亢尖锐声响直窜天际,尘烟和冲击波随之从光辉里爆发喷射。
同时,先前被吸进空间裂痕里的所有声音粒子从中向外界奔流,化作仿佛要打破天空般的雷声,以及无数道呈放射状席卷地面的烈风。
天顶的乌云下腹被自地上喷发的大气波动穿出巨大的缺口,阴暗的天空以此为中心逐渐放晴。
被卷上天空的尘烟、瓦砾与建材和倾盆大雨混为了一体。那些物体被贯穿天顶的轰声震成了碎末状,把雨滴污染成黑色又重新降回了地面。雨湿的运动竞技场外壁微微地发出震颤,突出墙外的老朽楼梯经不起那么一震,好几座楼梯不约而同地崩落。
轰声刺穿柏油路的皮膜,渗透层层的堆积物,甚至撼动了地下的岩盘。如同大地痛哭般的沉厚音浪从附近一带浩大地涌出,使得幽冥的天地轰轰作响。
等到大部分的砂砾和落尘在雨滴的洗刷下从天空飘回地表时,现场只留下以射线为中心、描绘出一如船舶航行过后的水波痕迹的建筑物群和塌陷的柏油路,以及——一个貌似烧成黑炭的毛虫的物体。
军刀从由纪的手中脱落。在重新降临的寂静中,刀尖伴随坚硬的声响落到地上弹起,沙哑的声音自由纪颤抖的双唇抖落。
“不可以。”
在由纪的四周仍可见苍白的硝烟挟着灰烬弥漫在银斑的雨景里,她向前踏出窝囊颤抖的脚,在烟雾中跌跌撞撞地朝着黑炭般的毛虫奔去。
“不可以、不可以。”
被整个掀开的柏油路早因雨形成了积水,由纪在溅起一朵朵水花的深茶色水面屈膝跪下。
“我不要!你别死,不可以!”
从地上搂起桐人焦黑的身子,把烧成了黑炭的头搂在自己的胸口,由纪就像耍赖的小孩一样大叫着。
“对不起,玉,对不起。”
那具身体的轮廓变回了玉的模样,而不再是桐人。虽然是一般人类的形状,却一动也不动。军服早已跟纸一样烧毁剥落,坦露出来的体表面整片被熏成了木炭般的僵硬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