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修验道在高尾山逃过一劫续存了下来。正确而言,与其说是苟延残喘,不如说是在二○七七年的现在发展到了巅峰。
所谓的修验道,乃是日本独有的混合性山岳宗教。自古以来在平地诞生的密教、神道、阴阳道的技术透过山岳的平台交会融合,在中世纪之后成为修验道,迈入了成熟的阶段。其知识体系博大精深,涉猎的领域甚至包含了民间疗法和咒术,过去精通其秘传修法的人时常扮演着从幕后推动历史部分舞台的角色。
原本在迈入近代声势便一落千丈的这个宗教,在世界遭遇污染后,又重新受到抛弃都市生活回归山野的群众的拥护。
都市基础建设因为病毒污染而瘫痪崩溃,于是饥渴难耐、渴望能有栖身之处的人们入住山院,手持锡杖翻山越岭,采集包括山菜在内的金、银、铁等矿山资源,或者生产炭与木材来勉强糊口。至于狩猎采集生活所必须的知识、技术以及哲学则全在修验道学习。
高尾修验正是其中一个修验者组织,透过支配高尾山这个交通要冲来壮大组织的力量。现有为数七十名以上的门徒,附近一带的山野全在它的支配之下;平日仰赖信徒的捐献和山岳资源的买卖维生,同时不断扩充势力。
率领这个组织的乃是“※大先达”吉荒庄三,四十七岁。大先达在修验道名列第四位的高僧。吉荒大先达并不满足于那个地位,每天勤于修练藉此修养自身与一门,将高尾一带的农村掌管得安定平和。(译注:先达为指导入山的信徒或修行僧修行之人。)
但,那一天——
吉荒面色凝重地从樱花盛开的山顶睥睨眼下。他的装束神似歌舞伎剧‘劝进帐’中的弁庆,是唯有上战场时才会穿着、古风盎然的结袈裟装扮。
有着指导者身分、人称“先达”的修验僧共四名,他们身穿胸口挂上了一串菊缀的※衲袈裟,集聚在吉荒的四周。四人手中各握巨矛,装置在前端、形状各异的刀身在日光的照耀下刺眼夺目。(译注:衲袈裟即俗称的衲衣,一般使用旧破布缝制而成。结袈裟则是修验道独自的袈裟,又称不动袈裟。)
春风自山顶席卷而过,使枝叶婆娑起舞,横扫遍地野草,卷起漫天的樱花花瓣,在耳畔轰声大作。但五人只是纹风不动地承受着。现场这股令肌肤发麻的气氛不是一阵山风就能一扫而空的。
在杂木和矮竹丛遍布的山坡地上,有数十名身披白色罗衣、人称“新先达”的一般信徒俯伏在五人的跟前。信徒个个手握乌亮的六尺棒,尽管伏低的面孔深深地理进了草丛,炯炯有神的眼睛依然紧盯着山麓不放。
高尾山系的地势固然平缓,但面积十分辽阔。从吉荒的所在地开始,连绵不绝的山巅一如大海般一望无际。而且假使有稍稍留意眼角余光的话,甚至还能将那有如山谷间的缝线般的昔日国道二○号、以及沿着那白色山道攀登上山的可疑团体纳入视野。
约在两天前,有山上的居民发现身穿纯白军服的陌生军团正沿着中央高速道路东进,并通知了高尾这件消息。既然无法得知对方的意图,我方也只能做好迎战的准备以防万一。
吉荒聚精会神地凝视,透过树梢持续观察。
对方可能受阻于枝叶无法看见这里,不过生活在山上的修验者的眼力之优秀,即便是豆粒大小般的敌影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兵员为数约七十人。穿在外套内头的军服上下都是山羊色,腰系乌黑的皮带固定前面,脚踩高及膝下的长军靴,是关东地方不曾见过的军装。背上背着貌似十字矛的威风武器。里头可能混有特进种,但无法以裸视辨别。队伍的最后尾有数名物资兵殿后,正吃力地拖着载了粮秣的货车移动。
队伍的前头则有军旗耀武扬威地随风飘摇。在红褐色的旗面上闪耀的是以银线刺绣而成的纱绫形徽章。那图面看起来就像把卍字斜摆一样,在这一带十分罕见。(译注:纱绫形指由卍字为基础变形、串连而成的图案。)
但样貌最怪异的,莫不过是打头阵的士兵们所骑乘的、像由鸵鸟与螳螂混血而成的怪物。
怪物的数量约在二十头上下。看起来似乎已习惯人类的驯养,服从队伍的秩序,左右两只脚一前一后交替地向前挺进。全身长着一层绿色的外皮,因为有鸟喙所以乍看之下跟鸵鸟一模一样,但是弓在胸前的那一对前脚宛如螳螂的镰刀,头上还有两根既长且弯的触角。骑兵动作熟稔地操控着系在鸟喙根部的缰绳,领在步兵前头,以二列纵阵的队形攀登蜿蜒狭小的山路。
“老夫这辈子从来没看过那样的怪物。”
惧色从脸上一闪即逝,吉荒的嘴里不自觉地发出了喃喃自语。
一般而言,怪物指的是既存物种因基因异常所演变的个体,抑或由不同物种的动物交配产下的个体,但如今在眼下移动的怪物却是由动物和昆虫混血而成。不管怎么看它们都不可能会是透过自然生殖的方式诞生的,应该是在设备相当完善的设施所制造出来的吧。
一旁的先达和吉荒俯瞰着同样的生物说道:
“据说关西和东北有种‘变种生物古利鲁’,是把相差悬殊的生物基因拿来组合改造而成的怪物。或许那个就是了吧?”
“照这么说,他们是大津的士兵了吗?”
“大津兵照理而言穿的是深蓝色军服和横十字的徽章。就小的所知,山羊色的军服和纱绫形的徽章是属于姬路兵的装扮。”
吉荒诧异地跟着复颂了姬路两字。
“那个女狐狸的爪牙何故前来此地?”
吉荒的问题也正是在场全员的疑问。统率姬路的寡妃·涩泽美歌子派遣兵团远赴此地的意图让人捉摸不清。虽然有可能是为了和盘据关东的部分势力进行接触,可是这一行人的人数和武装又太过招摇,不像是使节。况且倘若是使者的话,在途中引发争端更是百害而无一益,理当会向在路上碰到的高尾修验呈上书状,请求获准通行才是。而且他们应该也晓得要是让外地人大摇大摆又畅行无阻地通过,在地人面子会挂不住的道理吧。难道说,他们堂堂正正地打出旗帜是别有居心,刻意让我方见识带有挑衅意味的行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