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冷笑鬼

个恐怖东西。迟钝的常友毫未察觉,但对习惯看人脸色讨生活的志道轩而言,从来没遇过这么恐怖的事,也是头一遭看到一个人悲惨至极的神情。

  当左近将钞票分成两叠分别递给常友和志道轩时,幸平隐藏在脸皮下的无数恶鬼瞬间苏醒,经由毛细孔钻出,只见他张大着嘴,不停摇头。幸平的眼睛、嘴巴和鼻子像被人插了根棒子,不停在其中翻搅,只见那棒子突然抽出,跃出无数小鬼。那张嘴大得快裂开,眼珠也快掉出来一般。

  满怀希望来此的幸平,连向初次见面的亲人打声招呼都没有,便急忙打开手上包袱,志道轩见此终于明了一切。那男的以为这笔钱是要借给他的,所以雀跃万分地带着钱过来,没想到左近一声不吭地接下后,竟当着他的面分给别人。

  相较于幸平的悲惨神情,左近那抹简直不像人该有的冷笑表情,连鬼也输他三分。

  隔了二十五年才重逢的老父,突然要借给自己一万元,那宛如绝症的冷笑隐藏着阴谋,简直像一张令人不寒而栗的死神之脸。

  志道轩不只注意到幸平的神情,也留意到幸平生母美音的反应,那是受到强烈冲击,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所浮现出来既悲哀又骇人的神情。

  左近之所以抛出那一万七千元,就是想看看他们这些人的表情,那种愤怒与憎恶齐涌的表情。因为家人对他而言是个麻烦,和他们之间根本是段孽缘。看看这些冤家如何发泄人类心中的憎恨与愤怒,才是他想亲眼目睹的东西吧!难道他的冷血打从一开始就已沉醉其中了吗?莫非这人体内流的不是鲜红热血,而是混有蓝血和黑血的泥水?无法想象他是个人,而且还是自己的父亲。

  “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仓三冗长的叙述告一段落,舔了舔冰冷的杯子。

  他的脸异样扭曲着,突然露出极度嫌恶的神情,让草雪瞬间背脊发凉。仓三又恢复平静。“总之五年前的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你猜五年后又如何呢?其实明天就是五年期限到来的日子。不,应该是说为了启动五年前所设的命运之轮所定下的日子。就在我遭解雇的三天前,老爷叫我通知他的儿子和孙子们,明天一早到他那里集合,至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水野左近那家伙早在五年前就筹谋好一切,这么说够骇人吧!”

  仓三突然满脸怒气,不发一语。

  五年前,就连一向默默承受的美音也神情大变。就算自己能承受,母爱却让她怎样也忍受不了加诸爱子身上的屈辱。

  无论如何,那种态度实在太残忍,那孩子实在太可怜了!平时总是忍气吞声的美音像发疯似的狂吼、哭喊,只见左近露出惯有的冷笑说:

  “的确好像不太公平。好吧!五年后再好好补偿你儿子吧!反正五年时间转眼即逝。”

  明天就是第五年。

  三天前开始休假的仓三在最后一天被左近唤去;“今天是你在这工作的最后一天,从解雇日算起你只能再多留三天,给你时间打包行李走人。这三天当然不需要上工,不过最后有件事要请你跑一趟。”

  于是仓三分别前往志道轩、正司、幸平和常友那里,告知他们至左近家集合。待仓三离开后,下午晚一点左近要进行分配财产一事。志道轩和常友也托仓三带口信回去,说他们会依五年前之约,备妥本息带去。这五年来志道轩和常友都没有换工作,生活尚称顺利。

  仓三回去后,立刻向左近报告大家都会依约前来。只见左近露出卑鄙的笑容,像小偷似的蹑手蹑脚往自己房间走去,还频频招手叫仓三也过去。仓三无奈地跟着走进房间,只见左近将身子贴在最里面那片墙上,用手抵若唇,示意他别出声,然后双膝并拢跪坐着向仓三靠近,拉长身体像要攀上仓三的上半身似的,将脸凑近仓三耳边,手遮着嘴说:“因为那天早上你就已经离开,所以看不到,我先告诉你会发生什么好玩事吧!虽说是要分财产,其实我一毛也不会给,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看看他们互相憎恶的样子。”

  说完后,左近忍俊不禁地窃笑。

  幸平五年前偷偷挪用公款买股票,结果赌钱,原以为能从左近那里得到一笔救急钱,没想到却硬生生地进了别人荷包,不久挪用公款一事东窗事发,不得已只好卖掉亡父遗产还债,但还差了好几千日元,美音代儿子向银行恳求过无数次,母爱终于发挥作用,银行决定不公开此事,条件是五年后须以生父那里分得的财产支付余款及利息,事情才稍微摆平。后来遭银行开除的幸平落魄到面店送外卖,过着勉强糊口的苦日子。

  哥哥正司也已三十而立,娶妻成家。虽然一直都想开店,无奈先是寄养店家关门大吉,后来辗转换了好几处地方工作,也不是很顺利,所以混到现在还是个受雇于人的小师傅,连租个店面营生的本钱都没有,更甭说开店了。性格本就阴郁的他愈来愈消沉,那些二十二三岁、领高薪过着快话日子的女侍和小伙子,甚至给他取了个“鲶鱼”的绰号,他虽然气得要死,也只能干瞪眼。毕竟要是惹出什么事端被店家开除那就惨了,只好忍气吞声。之所以被取名“鲶鱼”,是因为老板每次叫他别留胡子,老大不高兴的他就会用手捻胡像是陷入沉思,但这动作只会惹得老板更生气。

  左近并未打算将常友归还的八千元给幸平还那笔公款,而是打算给哥哥正司,不过必须立誓约书。也就是说,弟弟向哥哥商量以二十或三十年为期,按月归还一定借款,若无法遵守约定,正司便无法成为这八千元的所有人。

  至于幸平所欠款项,经过五年已连本带利增为七千八百五十元。正司借给弟弟后,自己只剩一百五十元。好不容易得到一笔八千元的横财,却只能拿到一百五十元,其他就像丢了似的。已届三十的他不但无法立业,还成天被那些毛头小子和女侍嘲弄为“鲶鱼”,可想而知,正司心里的怨气已到顶点。

  话说这笔借款一旦债权人变成兄长正司后,幸平每月至少要还款十元,共计六十五年才能还清。可是送面的工资,加上每月食宿三元五十钱,一个月最多也只有五十钱收入,连一块日元都还不起,算一算实际得花上六百五十年才能还清。

  幸平若不归还折七千八百五十元,就得吃官司坐牢,一生都不见天日,过着灰暗的悲惨人生,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打这笔钱的歪脑筋。

  根本没有血肉亲情的兄弟究竟会如何面对这难题?这是左近最感兴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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