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长了三天,在此期间我惊叹了好几次。还书的时候,五十铃问我:
“怎么样?”
我想了很多,最后只回答了一句话。
“我吃了一惊。”
五十铃好像只因为这句话就感到十分满足。她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起来,我从未见她笑成这样,不知为何觉得很开心,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出于礼貌,我也问她:
“五十铃觉得怎么样?”
“很有意思。《辙鲋之急》这个故事甚至还让我抚掌大笑。”
我疑惑地问:
“‘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这个故事应该是教导我们要适应时宜吧。这有什么好笑的呢?”
五十铃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庄子问别人借钱,却被拒绝了,为了泄愤,他拐弯抹角地打比方责备对方,没完没了。我就是觉得庄子这个样子很滑稽,所以才这么开心。”
我不禁窥探了一下左右,害怕祖母大人会不会在某个地方听我们说话。结果自不必说,房间里本来就不可能有其他人,只有我和五十铃两个。在确认这一点后,我也大笑出声。真是敌不过五十铃,跟她扯上关系的话,连《庄子》也变成了笑话故事。
在那以后,我又读了几本书。
在春日的晚上,我瞒着祖母大人,偷偷来到中庭,靠着街灯和月光看书。
在炎炎夏日里,我一边享受着五十铃用团扇帮我徐徐扇风,一边看书。
在蟋蟀唧唧作响的秋天,我安静地细细品味着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故事。
在冬天,我们两人围着一只火盆,一边烘烤着冻僵的手指,一边读书。
我就好像是一个被五十铃引导着学步的小孩子。苏佩维埃尔、果戈理、切斯特登,这些人都是五十铃告诉我的。我连她选择书有没有什么要点,她有什么偏好都不知道。但是,没有一本书是不让我惊叹的。
她还说了这样的话:
“纯香小姐好像喜欢中国和日本的东西吧。那么这类的书籍你喜欢吗?”
“因为祖母大人不喜欢……”
“如果是《志异》、《红楼梦》、《宇治拾遗》,还有《雨月》之类的话,老夫人也会同意的吧。”
我觉得也许是这样的,于是就拿过来看了。“都说芥川借鉴了《宇治拾遗》。”我听她这么说,就看了这本书。“《雨月》里采用了很多中国的典故,比如《剪灯新话》等,你觉得如何?”我闻言把这本书也看了。就这样,我一本本地看了下去,有一次她跟我说:“据说这是中国最优秀的小说之一。”她巧妙地哄骗我去读的那本书就是《金瓶梅》。第二天早上,我满脸通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啪嗒啪嗒”地追着五十铃,捶打了她一次又一次。五十铃笑着说:“抱歉、抱歉。我把这本书给你,请原谅我。”接着递给了我一本书。在这种情况下,她让我读的是巴塔耶(注: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1897~1962),法国评论家、思想家、小说家)的《蛊惑之夜》,因此,我完全被惹毛了,整整三天没有跟五十铃开口。五十铃好像还准备了萨德(注:萨德侯爵(Marquis de Sade,1740~1814),法国贵族,色情和哲学书籍作者。施虐狂(sadism)一词即由其名而来)的书,但她到底还是反省了,并没有把那本书拿出来。
我虽然是五十铃的主人,但另一方面,五十铃也是我的老师。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的话,我们大概是朋友。然而,我却对五十铃一无所知。这个情况让我很不满意,并且很不好意思。
那似乎是发生在细雨绵绵的六月的事情。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跟过来当班的五十铃说:
“不用了,我不需要喝饮料。话说你是在哪里出生的?”
“我吗?”
五十铃跪坐在门槛前面,各伸出三根手指按在地上,她抬起头,眨巴着眼睛。我真的对五十铃一无所知,因此开始担心起来——莫非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
“当然,你要是不想说的话也不要紧……”
“不,只是因为问得太突然,吃了一惊而已。我出生于高大寺的松原。”
“啊,是松原啊。我经常去松原呢。”
松原在高大寺的高地之上,是一处豪宅聚集的地方。我跟随着祖母大人造访过好几栋宅邸。五十铃大概是哪户人家的佣人的孩子吧。
除此之外,我还有许多想问的事情。我招手让五十铃进来。她行了一礼,越过门槛,蹲下来合上拉门。
“你非常喜欢读书吧,还会读很冷门的书呢。但我还不知道,你有特别喜欢的书吗?”
五十铃好像很害羞似的垂下了眼帘。
“我这种身份的人还谈喜欢书什么的,真是不好意思。不过,嗯……还是爱伦·坡吧。”
“是吗?我就猜是这个答案。”
“是啊,那个活埋时呼吸困难的描写真是让人觉得太可怕了,但是写得很出色。不过日本都是火葬,不可能把人活生生地埋葬掉。”
我只能微笑。
“你是在哪里看这些书的?”
“我读的是家里的书。”
“是指你父母家吗?”
&em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