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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于是在过余生了。没有任何留恋,反倒已经厌倦了继续当光次的担心之源。我觉得什么时候死都可以。但是现在,我想画家人的画。在画完家人之前,我不想死……阿余,给我青金石。”
伸出来的手在颤抖着,既纤细又苍白,好像会“嘎巴”一声折断似的。我把装满了青金石的袋子轻轻地放在那只手上。
“对,就是这个。群青色用光了,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这个。”
早太郎先生解开袋子,把里面的一粒粒原石倒在乳钵里。
“群青色不是比深蓝色更深的颜色吗?意思是超越大海的蓝色。阿富汗能开采到青金石,欧洲人只是为了能画出这种蓝色而远渡重洋搜罗这种石头,他们称这种和黄金等价的蓝色为群青色。这样就可以。只需这些,就可以画到最后。能够画大家了。”
然后,早太郎先生把袋子放下来,用深深凹陷的眼睛直视着我,说道:
“谢谢你,阿余。”
7
然后,早太郎先生在樱花绽放的季节去世了。
因为他的身份有些尴尬,所以也没有请医生过来。
几乎没有人过来探望他。
由于他是已死之人,所以连葬礼都没有举行。
即便如此,早太郎先生临终的时候,光次先生和咏子小姐还是陪在了他的身边。
在断气前被弟妹所环绕着,这似乎让早太郎先生有些害羞。
8
早太郎先生把画遗留了下来——那已经完稿了。
还附有一张便笺,上面写着他的话——
光次、咏子:
我终于画出了我的画。
美是什么?怎样算美?
绘画到底拥有多大的力量?
我为能画出这个答案的冰山一角而感到高兴。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幅画能长长久久地挂在主馆里。
遗憾的是,我想把全家人都画下来,但还没来得及画父亲,就要死了。
“原来哥哥是这样的人啊。可是紫色的天空代表着什么呢?我不明白。”
光次先生如此嘟哝道,视线没有从画上移开。
依照光次先生的指示,画作按照早太郎先生的遗愿,被装饰在了主馆的客厅里。就像过去那几个曾被关在北之馆里的人一样,早太郎先生终究没能活着走出这栋别馆。光次先生虽然没有做出任何说明,但我觉得他应该是这样想的——就算只有画作代替主人被留在主馆里也好。
在我看来,光次先生确实放下了心。威胁他地位的男人消失了,他无疑松了一口气。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哀悼着走错人生之路的哥哥——那望着蓝色画作的寂寥目光便可以证明这一点。
咏子小姐虽然没有高声痛哭,但泪珠却扑簌簌地落下,她一直都克制着不发出呜咽。看起来,她似乎在告诉自己不要哭泣。咏子小姐大概没打算让别人听到自己的话吧。但我却碰巧听见了。咏子小姐只说了一句——“应该多见见他的。”
早太郎先生一无所知地过世了。光次先生和咏子小姐也同他一样,仍然一无所知。
光次先生突然把手伸向画作,想要在涂成蓝色的表面上刮取什么东西,但好像改变了主意,轻叹了一口气后,把手缩了回去。
“光次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我询问道,却得到了含糊其辞的意外回答。
“啊,嗯。画里嵌了一根头发。大概是脱落的头发掉进了颜料中吧。”
听他这么说,我也凑过去看,但怎么也找不到。仔细注视才发现,画中被描绘成蓝色的光次先生的手上有一根头发。
“内名君,”光次先生转向我,“我有一件事不能理解。”
我的身体稍微有些僵硬。
“您是说……”
“哥哥的遗书里写着,他想把全家人都画下来,但只有父亲没画成。这幅画确实描绘着哥哥、咏子和我。不过,我觉得他也把你视为家人了。”
不愧是光次先生,怪不得早太郎生前对他那么赞不绝口。虽然我曾思考过要不要隐瞒这件事,但没想到立刻就被看穿了。我并没有勃然变色,而是毫不犹豫地坦然答道:
“是的,正如您所推测的那样,还有一幅描绘着我的画。画中的我也是蓝色的。”
“是这样啊。那是你的东西,好好爱惜吧。”
我刚想鞠躬表示感谢,旁边就插进来一个声音。
“那个……阿余小姐。”双眼通红的咏子小姐低着头,不愿跟我对视,“如果可以……真的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那幅哥哥创作的画给我?”
“咏子!”
光次先生严厉地责备道。然而咏子小姐并没有对此作出反应,只是等待着我的回复。
我“扑哧”一笑。
“我觉得那幅画是未成品,没有这幅画完整,即便如此,您也无所谓的话……”
咏子小姐的表情突然在一瞬间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