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北之馆的罪人

  1

  六纲家的宅邸就坐落在千人原地区北面高岗上靠近天际的地方。沿着尖端锐利得像矛一样的铁栅栏来到正门,按下门铃,说出来意之后,就会被迎进去。铺着鹅卵石的道路划出一条微弯的弧线,继续向上延伸,透过树林间的空隙就能够看到朴素的米色宅邸。

  现任当家光次先生非常自豪能拥有这么一栋宅邸,他似乎不打算改建任何一处地方。他特别中意镶嵌在玄关拱门上的彩画玻璃,一旦有客人将目光停留在那上头,平时很稳重的光次先生就会笑逐颜开,扬扬得意地介绍它的来历。

  这栋宅邸的客厅里挂着一幅风格独特的画。

  画框和六纲家很相称,非常漂亮,但是,许多造访这间屋子的客人都会发出“哎呀”一声觉得奇怪。画里描绘的是蓝色的天空、蓝色的大海,还有蓝色的人影。一切都由蓝色构成的画面,估计会给人留下一种异样的印象吧。尤其是天空的颜色,特别奇怪。如果执著于蓝色的话,天空的颜色应该要选最美的,但实际上那却不能完全说是蓝色,而是一种泛紫的颜色。

  大部分的客人都敷衍地称赞了几句,但其中也有人这么问道——这片天空为什么是紫色的呢?然而光次先生却只是笑,从不回答。

  实际上,这幅画还有一幅称得上是后续的作品,就静悄悄地挂在美轮美奂的主馆后面那栋连佣人都不知道的别馆里。

  与朝南且阳光充足的主馆相反,跟山坡距离极近的别馆总有一种昏暗、阴森的感觉。它的外观之所以是红黑色的,据说是因为建筑材料用的是切割后的熔岩。虽然尖尖的三角形屋顶也有几分可爱,但都被涂得乌黑的窗框的沉重感以及安在窗口上的铁栅栏的怪异感给抹煞了。

  六纲家的别馆。

  另一幅画就在那里,而且,那栋别馆才是我的栖身之处。

  那些喜欢说长道短的老资格佣人似乎为帮这栋被铁栅栏封锁起来的楼起了无聊的别名而高兴不已。然而,我只是把这里称作“别馆”或“北之馆”而已。

  2

  我是因为下述这件事才进入北之馆的。

  母亲一辈子都在养育我,在她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即将走到尽头的那一瞬间,她头一回用带着懊悔的口气说道:

  “去六纲家,去见六纲家的老爷。我本该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东西,那些就由你去领取。”

  六纲之名,连我也有所耳闻。原本在纺织业发财致富的六纲家,后来转型为制药公司,获得了成功。为千人原带来莫大财富的六纲家,现在甚至可以说是此地的霸主。

  我从没想过那样的六纲家居然会和自己扯上关系。居无定所、送过牛奶、当过女招待、灭过老鼠,不分昼夜地工作却仍然凑不齐学费的我,和六纲。但是,我并没有觉得“怎么可能”,而只是想着“是这样啊”。

  母亲去世之后,除了遗言中的六纲家,我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因为我没有父亲,所以很快就察觉到了事情的大致状况。我迈步走上通往六纲家的长长的坡道,心里犹豫不决——不知自己是该摆出谦恭温顺的表情,还是干脆厚着脸皮。荻花开得正艳,雨后的天空分外晴朗,一派夏末的气象。

  然后,我来到六纲家的宅邸,得知“六纲家的老爷”在很久以前就出了事,已经无法动弹了。

  那位“老爷”就是现任当家光次先生的父亲虎一郎先生。他那躺在被褥上、频繁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的干瘪身影和我想象中的形象相去甚远。身体受伤的话,精神也会变得脆弱,我到现在才相信这是真的。我没想过要跟他抱怨,就提了几个有关母亲和我的重要请求。

  由于没法跟虎一郎先生正经地谈话,所以我的安身之计是在和光次先生的对话中决定下来的。我和光次先生还是第一次见面,即便我是突然来访,他还是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惬意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年纪在三十岁左右,大概是我的哥哥,然而,无论是总觉得有些刻薄的细长双眼,还是仔细修理过却仍浓得引人注目的眉毛,都跟我完全不像。光次先生并没有对偷偷注意着他的表情和动作的我说什么废话。

  “你叫内名余,是吧?父亲让你们受苦了。”

  “没这回事,我很幸福。”

  “是吗?你忘记六纲,继续过日子就好。这个给你。”

  光次先生把支票放在桌子上。我拿起它,连有几位数都没有数,就摇了摇头。

  “我没有去处,请让我留在这里。”

  光次先生似乎也预料到了我会提出这种请求,看不出有任何犹豫。

  “那倒不要紧,但你若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的话,会让我们很为难。宅邸的后面有一栋别馆,想请你住在哪里,可以吗?”

  当时,我只觉得这真是宽大的处理——别馆、北之馆的由来,我是到后来才知晓的。

  “嗯,当然可以。”

  “别馆里有一位先来的客人,我想请你照顾这位客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稍微有些困惑,因为很难推断所谓照顾是指什么意思。于是,光次先生微微一笑,说道:

  “这个照顾主要是指打扫和伺候吃饭。另外,归拢洗涤物品也是你的工作。”

  “那没问题。”我接受了。光次先生点点头说“决定了”,然后就叫来佣人把后面的事托付给她。佣人把我带到主馆北面的尽头,看样子,我似乎不得不一个人去别馆了。

  主馆和别馆被一扇巨大的黑色铁门隔离了开来。钥匙孔很大,佣人拿出来的钥匙也很大。推开生锈且嘎吱作响的铁门后,短短的走廊前方就是别馆。于是,我在第一次造访六纲家的当天,就孤身一人走进了北之馆。

  在那里等待我的“先来的客人”是一名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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