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过最让她困扰的,是祖父一直想喝水。
不管装了几瓶水,祖父总是立刻就喝完,还一直嫌弃水不好喝。她准备好晚餐要回家前,一定会将两大瓶市售的饮用水放在祖父生活的书斋,但隔天一来,两瓶水都空了。
「我跟矢野医生谈过这件事,不过……」
她没有再说下去,专心聆听着屋外的蝉鸣。我吃完冰淇淋,喝了杯麦茶。
「除了那场宴会,还发生很多不可思议的事。」她说。「跟我来一下。」
我们沿着环绕中庭的走廊来到北边和室,和室里十分明亮。我「咦?」一声,她神情认真地催促我进去。
西侧大窗上的格子门透着光,和室的榻榻米上四处摆放着盛满水的器皿,大大小小形状不一。那些水反射着光,将房间照得透亮。和室天花板上宛如柔软的水面波光摇曳。那情景,宛如房间沉没在明亮日光下的沉静湖底一般。
我被这一幕夺去了心神,不假思索踏进房里,小心不踢倒众多器皿。器皿中都盛满了洁净的清水,水中没有一丝杂质。
「今早一来就这样了。」美里姐这么说。「是爷爷弄的。」
「为什么?」
「不晓得。」她双手擦腰,犹如金刚力士般站立,叹了一口气。「我想是种咒术吧。」
我抬头望着天花板,觉得悠悠摇曳的波光似会相识。
一时之间,我们哑然无言。忽然,我发觉中庭的小庙与竹丛的缝隙间有个小小的人影,我瞬间心跳加速。战战兢兢地仔细一看,原来是祖父站在中庭对面的走廊上。他就站在面向走廊的拉门前方,以十分可怕的眼神瞪着我们。那扇拉门的另一头不久便摆上祖父的祭坛,成了我们举杯共饮的所在。
○
「传家宝不一定是放在仓库里吧,你们有没有怀疑过中庭?」父亲忽然问道。
弘一郎伯父苦笑着说:「当然想过,老爸也说过那里有我们的守护神,可是总不可能挖开老爸那么重视的地方。」
「那么做,他一定大发雷霆。」
「现在倒是办得到。」
「等芳莲堂把东西拿来再说吧。」
「说得也是。」
父亲替自己斟了酒,也向弘一郎伯父劝酒。
「不,我喝够了。」伯父一口回绝。
「长久以来,我一直很在意。中庭里不是有座小庙吗?那到底是祭拜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弘一郎伯父闭着双眼,呻吟地说。
中庭在祖父祭坛后方拉门的另一边,除了竹子,没种植其他植物,地面覆满柔软的青苔。我小时候一直很想摸摸那绿色的绒毯。
中庭的竹林前方有座小庙。小时候我常隔着玻璃门,看祖父拿供品踩过青苔间的踏石往小庙走去。参拜时,祖父神情严肃,感觉比平常更难亲近。日照很少的中庭在清晨时分就像沉没在水中一样幽暗阴冷,而伫立其中的祖父即使近在眼前,也给人一种站在另一个荒凉世界的感觉。
祖父不喜欢有人踩进中庭。我看过一个堂哥为了观察小庙走进中庭,结果被祖父看到,他问也不问一巴掌就挥过去。那个堂哥从此再也没踏入祖父家半步,一直到今天的守灵夜才看到他。也难怪伯父们尽管对传家宝再感兴趣也不敢动中庭。
「听说小庙从建造宅邱时就已经存在了。」
「历史那么悠久吗?」我问。
「据说那是直次郎先生请回来的神。常看到老爸去参拜,可是我也不知道祭祀的是什么神。」伯父说。
父亲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一直不太喜欢那中庭。」
○
高中时,父亲会跟我说起一个跟人鱼有关的回忆,我一直记得很清楚。除了因为父亲难得说这类幻想风味的事,也因为那个与人鱼有关的模糊记忆,跟父亲心中与他母亲有关的少数回忆纠缠在一起。一想到花江夫人,我的眼前就像丝线相连般联想到某些画面,像是突出蓝色水面的竹子,或是在水底逐渐腐朽的古老小庙。
暑假,我们来到祖父的宅邸。我和父亲坐在一楼西侧的和室,我们家每次来都睡这间房。平常负责照顾祖父的美里姐那天休息,所以母亲出门去买晚餐了。打开面向东侧走廊的拉门就是中庭。我们啜饮着父亲从餐厅拿来的可尔必思,将拉门完全敞开,眺望中庭。从面西的窗外、仓库旁的树上,蝉鸣穿过纱窗流入房中。天空阴阴的,十分闷热,似乎快下雨了。我们望向犹如沉没水中的幽暗庭院,望着院里的小庙和竹林,父亲一点一滴地道出回忆。
据说祖母的故乡在琵琶湖南畔。滋贺与京都交界的群山复杂交错,山麓一路延伸至湖畔,就在某个山麓间的谷地,有座小村。虽然不知道确切地点,但应该是在滨大津※一带。(※滋贺县大津市的中心市街。坐拥面琵琶湖的大津港,自古以来就是交通要道。)
花江夫人似乎会向父亲提起几次往事,描述故乡的风景给他听。父亲脑中模糊的农村风景里,西边通往深山的斜坡是片茂密的竹林。穿过竹林,突如其来出现一塘池水,池塘周围的孟宗竹几乎陷落阴暗的水面,气氛极为阴森。这一带很静,连鸟鸣声都鲜少听见。据说风强的日子,附近一带竹枝沙沙的摩擦声仿佛像有庞然大物在池底蠢动一般。
花江夫人说,有座竹林围绕的神社沉没在池底。相传远在她出生之前,村人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水神便在一夜之间将神社沉入水底。那时正好有对年轻男女趁着夜色在神社幽会,男方侥幸逃脱,但女方却被奔涌的水流给吞没,溺水身亡。池水冰冷阴暗,但潜到水底还看得到神社的遗迹,以及周围繁茂的竹林。传说溺死的女孩成了人鱼,一直悠游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