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Chapter 04 水神

吐的原因,或许是电影院的空气太差、旧书店暖炉太暖,或是在馄饨店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可是终究无法确定原因。茂雄抓起店里人拿来的梅干,喝了一口绿茶,脸上才终于恢复血色。

  是我不好,不该抓着他四处跑。弘一郎如此反省。

  ○

  樋口直次郎在疏水道竣工前就离开了,迅速经营起自己的事业。众人不知道初来乍到的他为何突然创业,也不知年纪轻轻的他如何筹措到资金。直次郎那时已跟东京的本家断绝来往,听说给人的印象并不好。我想像中的樋口直次郎,是个像剃刀一样做事俐落、不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也是个极大胆的无赖。那也是我对明治时代的印象。

  明治三十年,直次郎在鹿之谷盖了住所。这座宅邱经过长年改建,已和当时的风貌大不相同,但北边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似乎与百年前变动不大,会祖父晚年就住在那里,后来变成和子婆婆的房间。

  直次郎将事业交给儿子代管。他十分长寿,对周围的人极具影响力,再加上为人大方,宅邸里住有不少食客,也经常举办宴会,各色人等出入宅邸,从侠客到艺术家、连政治家都有。

  大正末年,直次郎召开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宴会,震惊邻近一带。详细情形我们并不清楚,只知道会祖父也曾在战时模仿直次郎召开宴会。众人只能以曾祖父那场宴会的片断印象当依据,想像直次郎的宴会。

  大家都说,直次郎在那次宴会接待了死神。

  宴会后不到一个月时间,直次郎去参加高岛屋举办的展览会,在返家途中倒下,死在南禅寺境内。

  ○

  花江夫人过世翌年,庭院里枝垂樱花瓣散落的时节,和子婆婆搬到了大阪堺市※的妹妹家。即使是离开长年住惯的房子,她的神情仍是如磐石般毫不动摇。她在门前回望宅邸,向窝在二楼书斋的祖父鞠躬致意。(※位于大阪中南部的港湾都市。)

  弘一郎他们从小受到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而那时茂雄还小,她竟选择在那时离开宅邸,实在令人费解。但这似乎是她和祖父商量后的决定。

  弘一郎与孝二郎一起送和子婆婆到街上,一路上他们随意聊着回忆,走在春日下的巷道。来到冈崎疏水道旁边时,弘一郎说起去年冬天茂雄在这条路呕吐的事。

  和子婆婆原本应该在四筑河原町搭电车的,但是她邀弘一郎两兄弟吃饭,三人走进了河原町的一家店。入座后,和子婆婆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问兄弟俩是否做过溺水的梦。他们点点头,她的神色更加阴郁,又问他们梦醒后身上是不是有腥味,或是觉得有人盯着自己。虽然弘一郎他们不是很懂,但对和子婆婆面吾这似乎是件重要的事。言谈中,她的表情很阴翳,简直就像沉落湖里的雕像。

  她其实并不想离开宅邸,但实在是无法忍耐了。那座宅邸里有东西栖息。她刚进宅邸不久就感觉到了,自从花江夫人进门,那感觉盆发强烈。她常梦见自己溺水,在深夜里惊醒,听到某处传来水声。仔细聆听那水声,觉得仿佛有只怪兽在幽深淤滞的水底凝视自己。她说再也无法忍受那种感觉了。

  「花江夫人就是被那东西给杀了。」

  她如此宣称。弘一郎他们很惊讶,进一步追问,但她只说是自己的感觉。

  弘一郎和孝二郎都认为和子婆婆只是受到花江夫人之死的冲击,变得神经过敏。带有怪谈意味的那席话,实在不像他们一直仰赖的和子婆婆会说的话。

  她劝告他们早点离开那座宅邱,早日独立。

  阴暗的餐馆里人声混杂,和子婆婆的话令弘一郎他们听得入迷。和子婆婆突如其来的奇怪告白让他们不知所措,但也使他们莫名地兴致高昂。弘一郎他们有种错觉,仿佛三人所在的角落被阴冷的什么给包围了。

  和子婆婆留下奇妙的话,离开了京都。

  从此不会再踏入宅邸。

  ○

  说起溺水的梦,我想起一件事。

  曾祖父生前像燃烧殆尽的灰烬,盘踞在北边的老旧三坪大和室里;和子婆婆也住过那间房间,现在则是当仓库使用。房里摆了几个日式橱柜、门对开的旧书柜,塞满弘一郎伯父学生时代收藏的文哲书籍。我以前常去找书看。我还记得旧书的味道、泛黄纸张的柔软触感。我那时不过才国小、国一的年纪,不可能读懂这么难的书,不过是随意翻开标上已经褪色的标注线的书页,读了几篇文章,画线的似乎是弘一郎伯父。我不记得内容了,只记得弘一郎伯父在夸大的文句旁拼命画线。

  记得小学时有一次,我躺在房里翻看旧书,翻着翻着困了起来,脑袋昏沉沉的。那时,就像遇到鬼压床,耳边突然传来巨响,听起来像水沸腾了。我以为自己溺水了,嘴巴像金鱼般死命开阖,挣扎起身。

  不知为何,那时天花板异常明亮。光纹悠悠晃晃映照在天花板上,简直就像躺在水底仰望水面的感觉。我不知道那光线从何而来,只觉得思心,立刻回到家人所在的房间。

  ○

  时针指着十二点,报时的钟声响起。

  孝二郎伯父弯着枯瘦的背,打着瞌睡,白发凌乱,眼镜滑落。弘一郎伯父指着他小声说:「睡着了。」孝二郎伯父发出像是抗议的呻吟声,但并没有睁开眼睛。

  弘一郎伯父也是满脸通红,额上浮现汗水,在日光灯下油亮地闪着光。伯父从裤子口袋掏出白手帕擦脸。

  「唔!」孝二郎伯父忽然大声呻吟。

  「醒了吗?」

  孝二郎伯父闹情绪地说「我一直醒着啊」,眼神迷茫地望向墙上的钟,脑袋微微摇晃,好像连视线对焦都费了一番心力。

  「都十一一点了不是吗?古董店的人还没来?」

  「我们说不定被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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