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指着十二点半。
「醉了醉了。」弘一郎伯父说着痛苦地呼了一口气。
「我到餐厅去的时候,你们讲了什么?」孝二郎伯父语气认真地问。「在说我的事吗?」
「我们没说哥哥你的坏话啦。」
「那你们在聊什么?」
「喂喂,不要瞎搅和。」
「不是的。」
孝二郎伯父缓缓地摇着头,身子也跟着摇晃,似乎是想唤醒因醉意而涣散的神智。「一定在说那家伙不懂得酒味,对吧?」他呻吟地说。
「才没说那种话。」
「说什么随随便便就醉了,怎么可能懂得酒味。」
「没有,我们怎么可能说那种话。」弘一郎伯父气愤地说。
「我可没说是你们说的。」
「什么跟什么啊。」
「那是老爸的声音。」
孝二郎伯父说着,往祭坛那边看了一眼。
「你这个醉鬼,父亲大人已经死了,就躺在那边。」
「不,那一定是老爸,我怎么可能搞错。」
「你把我们的声音错当成老爸的吧!」
「可是,你们不是说没说过那种话吗?」
「不要胡说八道,像傻瓜一样。」
「你已经醉了。」父亲柔声安抚。
「你啊,给我到院子里清醒一下!」
弘一郎伯父以命令的语气这么一说,孝二郎伯父顺从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往缘廊走去,找着花岗岩上的夹脚拖鞋。「别掉进池里淹死了。」弘一郎伯父开玩笑地说。「那种小池子,怎么可能淹得死人。」孝二郎伯父回敬一句,走下昏暗的庭院。
「真是的,说那种话,真让人不舒服。」
弘一郎伯父喝了一口茶,皱着眉头说。
「可是,你不觉得确实有那种气息吗?l
父亲没有看向祭坛,抬了抬下颚示意。「不,还不是气息那种程度,更像是被人瞪着的感觉。」父亲低语。
弘一郎伯父不情愿地同意了,同样没有抬头看向祭坛。
总觉得身体似乎沾染上了宅邸的静谧。母亲、伯母或堂兄弟姐妹他们应该在其他房间休息,却感觉不到他们存在的气息。就像是只有我们四人被忘在这座宏伟的宅邸一隅。
○
膀胱终于发出了抗议,我鼓起勇气走出房间。走廊十分昏暗,光源只有玄关那盏圆灯笼造形的灯。我尽可能让脑袋放空,不去胡思乱想,沉浸在醉意中,走进玄关旁的厕所。
厕所里贴着蓝瓷砖,感觉十分凉爽。我凝视眼前的毛玻璃小窗,把事情解决,冲水。正打算洗手,发现水龙头没有水,想起伯父刚才说「是停水吗?」。可是我从厕所出来时,却听到某处传来滴水声。
父亲说的那种感觉,我也感受到了。为什么有那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呢?
我在餐厅转向,望向环绕中庭的阴暗走廊,一度想直接回房睡觉,但总觉得胸口纷纷扰扰的,看来想睡也睡不着。
我在想像中巡游了在宅邸延伸的幽暗走廊,在恍如矗立于深山废寺的静谧中不断前行。也许是因为偶尔传来的水声,我脑中浮现阴暗的水流沉积在宅邱某处的光景。我想起和子婆婆离开时对伯父们说的事。有人沉潜在混浊的水底,窥伺着我们。眼眸的光犹如野兽,为高烧所折磨,受干渴所苦,写满旁若无人的愤怒。随手拿起什么就丢。想喝水。猛地睁开的那双眼睛,是祖父临死之前的眼眸。
方才还酒醉未醒的孝二郎伯父堂堂地指挥着众人行动。对于很少有机会接触鲤鱼的我而书,这劳动令人相当不舒服,但孝二郎伯父倒是若无其事地脱下衬衫,捧着鲤鱼,丢进父亲汲水而来的水桶中。鲤鱼在伯父的手臂间无力挣扎。弘一郎伯父虽然皱着眉头,不过中途也加入了搬运鲤鱼的作业。
「真奇怪。」从疏水道回来的父亲说。「疏水道的水位变得好低,都快没水了。」
「水位原本就不高。」弘一郎伯父说。
「虽是那么说,不过现在水位只到脚踝而已。」
「是因为夏天没下雨吧?」
「是吗?」
大约有十条鲤鱼,要将鲤鱼全运到疏水道放生可不容易。明明是祖父的守灵夜,却得为这种事费心费力,实在不可思议。不过,却也因此纡解了刚才在我们之间的那种异样的紧张感,我松了一口气。
终于处理完鲤鱼的事,带着一身腥臭味回到和室,时钟已指着凌晨一点半。孝二郎伯父裤子满是泥泞,模样凄惨。其他人虽然比他好一点,但衣服同样都毁了。
「会被骂死的。」弘一郎伯父笑嘻嘻地说。孝二郎伯父脱掉裤子,以手帕擦去泥块。「现在也没办法洗。」他喃喃地说。
「话说回来,我记得刚才还有水啊。」弘一郎伯父说。「是我的错觉吗?不可能啊。」
「是有水。还有人踩进去在那边大呼小叫的。」
弘一郎伯父拿出新的香。
○
花江夫人过世,是八月下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