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Chapter 02 果实中的龙

志的时候,有个同伴家里在上京区经营寺庙,每年暑假他会召集附近的孩子,在寺庙的大殿教课,因为这样比当一对一家教更有效率。虽然谢礼不多,但一次能教多个学生,收入还算丰厚。他会邀我去玩。他家的寺庙在御灵神社附近,地处错综复杂的小巷,不过比我想像中要宏伟。寺庙的大殿即使在盛夏也十分阴凉,正适合念书。我有时会帮他教课,有时在那里看书。他会花心思让课程更加生动有趣,还准备了柳橙汁或弹珠汽水,等到孩子们注意力无法集中时就把点心端出来。中午寺庙也会准备伙食。我那时很闲,就在大得出奇的厨房帮忙煮凉面。」

  「好像集训一样,真好玩。」

  「学生从小学生到国中生都有,可热闹了。」

  「要找那么多学生不简单吧。」

  「他教的孩子全是他剑道道场的学弟。寺庙旁有间名为『清风馆道场』的旧道场,他从小在那里挥竹刀练习。在他邀请下,我也会在道场打扰过一阵子。国中毕业前,我在家乡学过好几年剑道,觉得很怀念。」

  「学长学过剑道?看不出来耶。」

  「比赛成绩是不怎么样,不过挥空刀可是很厉害的。」

  学长示范挥竹刀的姿势给我看。

  「我朋友教的国中生之中,有个剑道很强的女孩。那孩子聪明又认真,总是待到最后,我常送她回家。因为那阵子街上不太平静,有夜袭魔出没,天黑了国中女生一个人回家太危险了。路上她告诉我许多有趣的事,像是如何能把剑道练得更强,不过其中最有趣的,是关于一头身形很长的野兽。」

  说到这里,学长暂歇口气,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听说那头野兽栖息在老旧的空房子,傍晚会出来游荡到深夜。她说,小学时曾看到它在附近的空屋出没,乍看之下很像狐狸,不过若说是狐狸,身体又显得太长了,还像蛇一样滑溜滑溜的。她站在路旁动也不能动,盯着它看,结果那东西竟然朝她咧开了嘴,齿列很像人类。夕暮之中,它就像露出牙齿冲着她笑。」

  学长的语调就像在说鬼故事。

  我面带微笑地听。

  「那八成是鼬鼠吧,动物常跑进人类意想不到的地方。」

  「就算是那样,这故事也阴森得有趣,正好用来试胆。送她回家后,我和朋友跑到她目击到那动物的空屋一探究竟。」

  「又跟着好奇心走了啊。」

  「结果只是落得全身都是灰尘的下场,没看到野兽,也没发生可怕的事。不过,那之后发生了一件小骚动。那个家里开寺庙的朋友认识电影社的人,八月快结束的时候,他的朋友说想在寺里拍电影。我朋友觉得有趣,就去拜托住持父亲,取得了同意。

  「那天发生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电影社的人带着摄影器材来,我坐在大殿的走廊参观他们拍摄。我朋友一直嚷着要客串,最后被分派到一个没有台词的小角色,只需从画面的右边走向左边。

  「大家简单拍完那一幕后,在寺庙的一个房间休息,边吃西瓜边观看拍好的影片。没想到我朋友一看完,脸色铁青当场晕了过去,引起不小的骚动。那天大家忙着叫救护车,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发着高烧,一直沉睡不醒。」

  学长画开火柴,替烟斗点火,呼呼抽着。

  「到了九月,我接到通知,说他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于是我再度造访那间寺庙。至今,我常回想起那天的事。那天,云层覆满天空,只有西边天空有处空隙透出夕阳,那一带天色泛红,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你看过基里科※的画吧,寺里就是那种气氛。杳无人烟,一片寂寥。(※乔治·德·基里科(Giorgio de Chirico,1888-1978):希腊裔义大利超现实画派大师,形而上派(scuola meta6sica)艺术运动创始人。)

  「我穿过大门,正面是大殿,左手边是我朋友的住家。我朝朋友家走去,就在那时候,一个细长的影子从大殿地板下窜出,滴溜溜地穿过毫无人烟的寺庙境内。它的方向和我相反,朝右窜去。我提心吊胆地看着,结果那影子忽然不动了,它扬起脖子,回过头看我。在大殿的阴影下,我看得不太清楚,但暗影中唯有那东西雪白的牙齿清晰可见。看上去,它就像朝我咧嘴笑。

  「我朋友已经恢复到能下床,那天我们出去吃晚餐。我首次听他提起那件事。原来,自我俩一起去那间空屋探险以来,他就饱受怪事困扰,像是三更半夜听到缘廊地板下传来野兽的低嚎声,或是早上醒来发现棉被里都是兽毛。他不敢找人商量,一直独自苦恼。

  「再来,就是电影的事。那一幕背景是烈阳下的寺庙,他自镜头的右边往左边走。在我们眼中,他和平日无异,但是在他本人眼中,自己在画面上的脸竟变成了野兽。」

  说完,学长啜饮了一口咖啡。

  「是那人想太多了吧。」

  「或许是……但我在寺庙里看见的那头野兽又要怎么解释?」

  「所以说,那是鼬鼠吧。因为黄昏视线不明,你看成了奇怪的东西。」

  「可能吧……」

  学长脸上浮现一抹恶作剧的笑容。

  「天气快转凉的时候,我在街上巧遇告诉我野兽的事的那女孩。她身穿深蓝色剑道服,背着防具袋,一直站在路边瞪我。我走近她,她小声打招呼:『老师。』然后又死盯着我。我问她为什么表情那么可怕,她才说:『老师刚从转角走来的时候,脸看起来就像野兽。』说完笑声咯咯跑走了。」

  我们两相对看,不发一语。学长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霎时没入深夜的静谧。

  「是夏日短夜里狐狸奔跳的田啜吧。」学长低语。「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那年夏天的事。」

  两人的肚子这时一起叫了起来。时间已是半夜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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