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造访学长住处、听他说话的那阵子的事。
无论是学长一面以电暖炉温暖手指一面讲述故事的侧脸,还是书桌上黑色皮制大笔记本、堆满房里的旧书的味道、从烟斗蒸腾缠绕灯罩的浓烟——对刚进大学的我来说,在京都街道邂逅的一切莫不难能可贵,关于学长的一切也封印在琥珀当中,带着甘甜的色彩残留在我的记忆。
那一连串的回忆分量极重,使我有一种错觉,觉得我的学生时代大半都在学长房间度过。实际上,我俩交游的时间不过短短半年。
在我大一升大二那年春天,学长自我眼前消失了。
那之后,我们没再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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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出身青森县下北半岛的根部,一个名为「野边地」的城镇。他老家原本是大地主,后来因战后的农地改革而没落。高中毕业前学长从未离开家乡,他趁着大学联考的机会来到京都。从此之后,他鲜少回老家。学长隶属于法学系,大二升大三的时候,休学半年去丝路旅行,最远抵达伊斯坦堡。目前,他专心在准备司法考试。
以上,就是当初我所知的关于学长的一切。
认识学长时,我十八岁,学长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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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学长的往来,始于某个人文学系的研究会。
刚进大学行事拘谨的我,并无太多机会和学长交谈。待稚嫩的拘谨散去,终于得知学长这号人物时,已是夏天的时候。但那时他早已不出席研究会了。
我并不是刻意仿效学长,只不过研究会并没有我想像中好玩,失去兴趣后,我很少在研究会露脸。开始和学长亲近,是离开研究会以后的事。
那是在下学期课程开始的前两周,空气中还残留淡淡的暑气。我在高原通一间名为「紫阳书院」的旧书店遇见学长。他在阴暗狭窄的店内一角找书,背影显得有点落寞,一点也没有他偶尔出席研究会时滔滔雄辨的气势。
我出声唤他。他还记得我。
「你还去研究会吗?」
「没有,总觉得有点厌倦了。」
我这么一说,学长笑着回答:「还真快。」
旧书店里十分静谧,学长低声细语的气息仿佛沾染上旧书的味道。我们盯着书架上的书,聊着天。说话期间,学长不时抬起手臂,以食指摩挲着架上书本的书背。
那之后,我常看到学长做这动作。学长就像是透过触摸书背的指尖品尝书本的内容。尔后,我开始在学长的住处出入,开始有意无意模仿他,不知不觉也染上这个习惯。现在,每当意识到自己正在抚摸架上书本的书背时,脑中就会浮现学长的身影。
「你常来吗?」
「我就住在附近。」
然后,我们聊了一些和书本有关的话题。
我提到茨威格(Stefan Zweig,1881-1942)的《巴尔札克传》,得知学长才刚在知恩寺的旧书市集买到那本书。学长看我一脸羡慕,便邀我到他的住处,说要借书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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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是个奇特之人。
虽是法律系的学生,但常有人看到他在工学院出入或去旁听文学院的主修课程。除了偶尔现身研究会,大家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平常在哪里活动、做些什么事。
关于学长的来历,众人纷纷揣测,有些推论听起来十分真实,但也有一些是荒诞无稽、大吹法螺。这些流言蜚语,学长都一笑置之,不说明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和五花八门的传闻相反,学长本人十分沉静,但光站在一旁就散发独特氛围,即使不刻意做出标新立异的事,也显得与众不同。
学长多数时候都很安静,然而只要话匣子一打开,就如水开泉涌般高谈阔论起来,话题不断。「这么说起来啊……」学长一开口,众人莫不竖耳倾听。
说话时,学长习惯以右手食指依序抚摸左手手指,有人说这奇妙的动作或许是学长记忆超群的秘诀。和他抚摸书本脊背的动作联想在一起,这说法也许出乎意料正确也不一定。而且,学长的确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知识渊博得让人不由得如此联想。他和着迷爵士乐的学生大肆辩论,和文学系的学生畅谈俳句、聊浮世绘的变迁、阐述黑帮电影的形式内容等等。
我还在研究会时,也会听学长诉说形形色色的回忆,像是在国外旅游时的见闻、搜购古董的美国人、爱看书的点心店老板等等,虽然只是记忆片断,却相当引人入胜。学长十分善于将自己的经验叙述得如同故事一般。
聆听学长讲述他的各种经历,让人不禁检讨自己的人生是那么空洞无趣。这么想的不光是我,其他人似乎也是这样。难怪有人暗地中伤他是「讨厌的家伙」。
新生常把早几年入校的学长姐当成经验丰富的大人,特别是学长,给我的这种印象特别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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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住在一乘寺一栋两层楼的旧公寓。叡山电车的铁轨就在旁边,偶尔会传来电车穿越的响动。
穿过建筑物外侧的逃生梯进入一楼走廊,隔壁公寓的灰墙压迫地近在眼前,即使是大白天,走廊也十分阴冷。每间房前都堆放着杂乱的物品,像是成捆报纸、垃圾袋、装着破铜烂铁的纸箱等。水泥裸露的地板角落躺卧着满覆灰尘的飞蛾及蚊虫尸骸。
学长在那栋公寓租了两间房,一间当作日常起居的空间,另一间则用来收藏书本,充当图书室用。
四张半榻榻米大的图书室除了门,墙面全被书架遮掩;唯一的一扇窗也被书架挡住,无法发挥作用。书本自书架满溢而出,堆叠在榻榻米上,房间有一半的地方无法站人。勉强空出来的一点空间摆了一张古色古香的小书桌,上头有些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