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叫出声,才恍悟是枣姐下楼来了。她穿着白色系的睡衣,披着毛披肩。
「对不起,吵醒你了吗?」她低声嗫嚅。
「没有。我正烦恼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
她说了一声「对不起」,跨过我的脚边,到厨房煮水。我自棉被里坐起身,望着她的背影。在柔和的橘光下,她的背影恍如蒙胧幻影般浮现。耳边传来轻柔拿取餐具的清脆声响,我的睡意忽然涌现。
「你要喝茶吗?」她回过身问,姿态异常艳丽。
我们在榻榻米上坐正身子,喝着茶。她脸上有一抹羞怯的笑容。
「昨天没跟你说,其实关于狐狸面具,我还有个讨厌的可怕回忆。」她说。
「那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当时我住在净土寺一带,芳莲堂已经开了,不过不在现在的地点。那时候,我最喜欢除夕和大年初一,不过二月份最让人期待的是节分祭※。吉田神社的节分祭十分隆重,夜里一长排的夜市小摊接连天边,人潮众多。二月正是最严寒的时期,经常下雪,下雪的节分祭又格外迷人。我始终无法忘怀沙沙踩着落雪,越过吉田山走进热闹的节分祭的情景。(※在日本,每年立春的前一天为「节分」,寺院和神社在这天举行活动,祈求一年顺利。)
「人在吉田山这头时,还感受不到半分祭典的喧闹,然而随着脚步迈进,沁骨的寒风也逐渐暖化,不知不觉周围蓦然大放光明。行人脸颊染上淡淡的暖意,实在让人感觉不似冬日。身处其中,被祭典的空气包围,身子变得轻飘飘的,就算伫足不动,仿佛也会被带往远方。
「当时,我带着那种酣醉的心情,陶陶然地飘移在人群中。穿过吉田神社的庙区,步下石阶,走进绵延不断、被人潮淹没的参道。
「和我走在一起的是个高大的男人。那人戴着狐狸面具。因为是庙会,我也不以为意。
「可是走了一段路之后,那人忽然把脸转向我,不知为什么,发出了极可怕的哀嚎声,似乎是被唾液给噎住了。那人扭着脖子望向天空,像是极为痛苦,但是戴着狐狸面具,感觉他就像在恶作剧一般。没多久,那人仰着身子倒下。我吓了一跳,愣在当场,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他的身体抽搐着,画面十分诡异。就像身子活生生被扭断般痛苦,脸上却戴着那张可笑的狐狸面具,拿不下来。」
枣姐叹息着,啜饮了一口茶。
「那个人最后怎么了?」我问。
「过世了。在那以后,我就不参加节分祭了。」她说。
那天晚上,我一直到天亮都没阖眼。我请枣姐拿电暖炉下楼,在八仙桌看讲义。知道我醒着,枣姐似乎安心了,原本她坐在我的棉被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向我搭话,但没多久就睡着了。
○
我平日的生活只在大学与宿舍往来,周末则在芳莲堂的古物堆里度过,以致一直没有察觉圣诞节的气息。直到和系上朋友吃尾牙,阔别已久地来到三条通,我才发现街上挂满了圣诞节的装饰品,晶晶亮亮的。十二月二十五日迫在眉睫。
虽然周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但我和奈绪子向来不是容易随之起舞的人,但圣诞节那晚我还是在她房里享用了应景的圣诞大餐。奈绪子送了我一直想要的画册,而我则是在芳莲堂买了一只小珊瑚别针送她。
在奈绪子房里窝到九点多的时候,枣姐打了电话给我。这十分罕见。
「提出无礼的要求,真的非常抱歉,我希望你能把面具还我。」
她人似乎在外面。我想像她身处喧嚣的大街上,手遮着话筒拼命喊出声的模样。
「你是说那个狐狸面具吗?」
反问的同时,我心想这下麻烦了,因为狐狸面具已经在天城先生手中。察觉到我的为难,枣姐便说:
「我告诉母亲把那给了你,结果她非常生气,说那是她的东西,要我立刻拿回来。我怎么劝都没用。」
「无论如何都要拿回去吗?」
「真的很抱歉。」
枣姐重复说了好几次,似乎还在话筒的另一头弯身赔罪。
「说这种话实在任性,可是我母亲因为生病情绪很不稳定,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了。我一定带过去。」我说。
「真的很抱歉,那就拜托你了。」枣姐的声音泫然欲泣。
挂掉电话,我陷入沉思。
我不认为天城先生会爽快地把东西还我,但不过是个和纸面具,应该很多店都有卖,找个外形相似的也许可以蒙混过去。只是……
「怎么了吗?」
奈绪子担心地看着我。
○
隔天傍晚,我造访了天城家。
我在木板窗外的窄廊前呼唤,天城先生出来应门。意外的是,须永先生竟在他身旁。须永先生「哎呀」一声,朝我笑了笑,然而站在房间暗处的他看上去十分憔悴。明明是冷风飕飕的傍晚,他的双颊却是汗湿淋漓,这异常的景象令我印象深刻。
须永先生好像正要告辞,与我擦身而过走下庭院。他的步伐很不稳,我不由得伸手搀扶他。「抱歉。」须永先生说。天城先生双手环抱,站在缘廊上,脸上挂着一丝浅笑。我不禁心想:须永先生把什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天城先生了吗?
「我到这里的事……」须永先生痛苦地喘着气,边穿鞋边说:「你不要跟小枣说。」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