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打破盘子的就是你啊?」
老先生呵呵大笑,我则是满脸通红。
我到屋后上厕所,回来时听到两人的对话。
「可是啊,小枣。你可要防着天城一点。」
「这我知道。」
「老身的事也是,老实说,收到东西时不能说不开心,但你用不着为了老身去做那种事。」
「对不起。」
「不是啦,老身并非责怪你。你不必低头。」
老人咳了几声。
「总之,不可不防。」
「嗯,谢谢您。」
那天,须永先生在店里坐了很久,喝着茶,吃掉好几个带来的蛋糕,从头到尾都笑咯咯的。据本人的说法,因为主治医生交代他不准吃蛋糕,在家里没得吃,只能像这样偷偷地在外头享用。老人说着,一个接一个地把甜点塞得脸颊鼓胀,抽着散发甘甜香味的雪茄。
「小枣不会去告密吧?」须永先生哀求般地说。
「可是,请您要有所节制。要是您因为在我这吃零食而有个什么差错,我可是会非常伤心的。」
「死不了的啦。」
须永先生咯咯笑着,气势惊人地叉起蛋糕,一口吞下。看来,主治医生会下禁令不是没有理由的。
要告辞时,须永先生从地上的纸袋拿出一个木箱,递给枣姐。
「这个给你。」
打开木箱,枣姐发出赞叹。
乍看之下是只全黑的漆盘,然而角落画了一只艳红的兰铸金鱼。圆滚滚的小兰铸栩栩如生,纤细的鱼鳍仿佛正悠悠漂动。凝神细看,漆料涂装的黑底恍如润泽光亮的水面,水底深不可测。
「啊!」枣姐指着金鱼说:「刚刚是不是动了?」
「会动哦。」
须永先生得意地说,也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
枣姐被魅惑了心神般盯着盘子,摇了摇头。
「今天是你生日吧。」老人解释。
「哎呀。」
枣姐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空中一点。
○
须永先生回去后,枣姐开始打扫置物间。
店里有些上一代留下来但不足以当成商品贩卖的杂物,她打算利用年前的空档清理。枣姐还说如果有喜欢的东西可以带回去,所以我很期待会出现什么宝贝,谁知翻出来的净是根本不想带回家的废物。其中竟有远心分离器的插座,我从没想过会在芳莲堂看见实验机器。
正在整理的枣姐「啊」地惊呼一声,我凑过去看,泛黄的报纸里包着一枚狐狸面具,是和纸做的。
「吓了我一跳。」枣姐说。「我不喜欢这种东西。」
「那可以给我吗?」
「那倒是无所谓。」
我拿起那个旧狐狸面具,在手中绕着玩。那面具很普通,比想像中轻很多。
「您讨厌狐狸面具吗?」我问着。
「看到狐狸面具我就想到伏见稻荷大社,你不觉得那地方很阴森吗?」
「我去过,那地方的确有点恐怖。」
「以前,我跟家母一同去参拜过。」枣姐说。
「我不记得为何只有我和母亲两人去参拜稻荷大仙,当时我年纪还小,母亲拉着我的手穿过那排感觉永无止境的鸟居阵,走进森林。那时,母亲手上就拎着那张狐狸面具。是在山顶茶屋休息时捡到的,我想是其他客人遗留的。虽然时值盛夏,但我记得一走进稻荷森林就觉得脖子凉飕飕的,身体湿湿的。不论走到哪里都看到满布青苔的老旧石灯笼和狐狸像,浓郁的蜡油味仿佛渗进身体里面,感觉非常不舒服。我好害怕好害怕,但最可怕的是……」
枣姐凝视着我手上的狐狸面具。
「是我母亲的脸。母亲走在我前方半步,我从斜后方仰头看她的脸,但她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阴森可怕,像在生气,又像在笑,也像在哭,我看了好久都无法理解是哪一种,但我很清楚那并不是母亲平常的神情。年幼的我当时害怕地想:说不定那人并不是我妈妈,而是和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化身变的,要把我拐进稻荷大仙的森林里。母亲右手拎着狐狸面具摆动着,左手握住我的手,但是母亲垂落的手臂毫无力气,只要我稍微停下脚步,我的手立刻会跟母亲分开。可是,若我放开母亲的手,走在石阶前半步的母亲一定回过头来,要是那张脸真是别的东西,到时才真是后悔莫及。这么一想,我只好忍耐。」
她干笑着起身,仿佛时至今日仍想将幼时纠缠她的东西从肩上拂开一般。
「小孩真是不可思议啊,不过是一点小事就觉得不安,一直想着那件事,自己吓自己,执着地牢牢记着。到现在我还常在想,那时候如果我害怕得甩开母亲的手逃走,回过头的她会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枣姐环抱着纤细的身子,盯着我手里的东西。狐狸面具始终保持着难以捉摸的表情,回望着她。
○
隔天。
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