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开的嘴里,传出痛苦的呼吸声。那模样,和两天前笑著抱住鹰央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他每天都戴著的纽约洋基队棒球帽,此时就放在枕边。
每个围在床边的家属和医护人员,都面露悲伤的表情,注视著健太。
我接到鸿池的通知,来到这间病房后,已经大约十五分钟了。主治医师熊川在病床旁边微调氧气和点滴的量,并适度地给药,但效果也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我觉得心电图监视器发出的电子音频率,似乎变得比我刚进来这间病房时快了一点。再过不久,顶多在几个小时之内,『那个时刻』就要到了。将近六年的行医经验这么告诉我。
在这种紧绷到彷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断掉的紧张氛围中,我咬紧牙根。这时,有人轻轻碰了一下我的右手臂。我转头往旁边一看,鸿池正带著悲痛的表情,抬头望著我。
「小鸟医师,鹰央医师呢……?」
鸿池压低音量询问道。面对这个问题,我只能轻轻摇头。鸿池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三木景子转过头来,对我投以恳求般的视线。我只能看著地上,躲避她的目光。
大家都在等待鹰央。真鹤也在护理站待命。
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咬著嘴唇,抬头望向天花板。
真的不行吗?这对鹰央来说,果然太勉强了吗?
「天使……」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将视线转向前方。微弱的声音从人墙中传出:「我看见……天使了唷。」
健太那失去焦点的双眼注视著天花板,在紊乱的喘息之间济出声音说道。他的脸上出现一抹虚弱的微笑。
我反射性地望著天花板。可是,那里并没有浮现长有翅膀的人影。或许是因为他的状态太差,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吧。不过从健太的表情可以明确知道,这个幻觉显然带给此刻的他一些安慰。
我相信一定是因为淳他们三个人好几次在病房里投射出『天使』,健太现在才会看见天使的幻觉。光是这样,他们努力所做的一切或许就非常有意义了。
景子忽然像是哽住了似地抽噎,扑向躺在床上的儿子。就在这时,我听见背后传来开门声。
是护理师送追加的药剂来了吗?我反射性地回过头,接著忍不住瞪大眼睛。门口站著一个娇小的人影。
「鹰央……医师。」
我茫然地低语著,鹰央表情僵硬,小心翼翼地踏出脚步,缓缓走进病房。真鹤在鹰央的身后,以不安的神情注视著妹妹。
我屏住呼吸,凝视著宛如逐格播放画面般,缓缓走近病床的鹰央。围在床边的人墙自动地往左右两侧让开。
鹰央走到床边,当她低头看见健太那几乎变了个人的模样时,表情立刻皱成一团。
「……健太。」
鹰央张开颤抖的嘴唇,呼唤健太。原本望著天花板的健太,双眼总算能够聚焦,他看见了正在注视自己的鹰央。
「小孩……医师?」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我不是小孩医师,我是天久鹰央。」
鹰央的嘴角扬起一抹悲伤的微笑,她伸手轻抚健太的脸颊。
「是小孩医师。」
健太苍白的脸上满溢著笑容。看见儿子的模样,景子也流著泪水扬起了嘴角。
「抱歉,我太晚来了。」
鹰央说著,她的手依然轻抚著健太的脸庞。
「你的肚子,没事了吗?」
「肚子?呃,没事……」
听见健太的问题,鹰央露出困惑的表情。站在我旁边的鸿池用手肘朝我的侧腹顶了一下。当时我真的无计可施嘛。
「那个,小孩医师。刚才啊、天使、来找我了唷。」
听见健太从氧气面罩下断断续续地这么说,我顿时紧张了起来。鹰央会怎么回答呢?向来不擅长看场合说话的鹰央,会不会不小心脱口说出『天使』可能是他因为状态太差而产生的幻觉,或是之前他看见的『天使』只是淳他们的恶作剧,而伤害了健太呢?这正是鹰央本人最担心的事情。
我吞下口水,等待鹰央的回应。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鹰央露出温柔的笑容,开口说道:
「这样啊,天使来了啊。」
「嗯,他一定会、带我、去天国的。」
「……对啊。你是个好孩子,天使一定会带你去天国的。」
鹰央脸上挂著微笑,眼底却浮现泪水。
「那个啊,你可以再、念绘本给我听吗?」
「嗯,当然好啊。」
鹰央用白袍的袖子擦了擦眼角,同时这么说道。景子从床头柜上拿出《天使之夜》的绘本,递给鹰央;熊川将折叠椅摆在病床旁。
鹰央坐在折叠椅上,她对著健太微笑,视线落在绘本上。
「从前从前,有一对穷困的母女,她们住在一间小屋子里……」
听著鹰央用哽咽的声音朗读,我对鸿池和泪眼婆娑的真鹤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察觉我的意图,立刻点了点头。
我们安静地走向门口,慢慢地打开门,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