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感情只会碍事而已。所以忘记吧。」
「你在……」
面对打算问『你在说什么』的枣,通夜子所做的回答有着微妙不同的意含。
「要忘记什么端看你自己。看是要忘记我,还是忘记战斗。」
然而对枣而言,那一样还是拒绝的意思。
枣噤声,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无力下垂的手臂双拳紧握。
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放弃地扬起脸孔继续追问,这是因为意志坚强,抑或只是赌气?
「你和雾泽……谈了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通夜子的表情隐约出现了变化。
她轻叹口气,过了数秒,就像在斟酌字句一样无声地微微张动嘴唇,说道:
「他陷入了矛盾。」
「……矛盾?」
「他说,自己的姊姊和朋友被我们铃鹿一族杀死了。而那就是他插手本家和繁荣派的斗争的理由。」
「他以前就这么说过。问题是……为什么矛盾?」
通夜子加强了语气回答枣的疑问。
「口头上自诩为枯叶的未婚夫,他战斗的理由却是为了人类。姊姊和朋友死掉全是我们的责任,无法原谅我们一族的存在——在我听来,他似乎是这个意思。」
「那是繁荣派把人类……」
「繁荣派和本家都一样。无法逃避吃人维生的现实……他所憎恨的对象,究竟是杀人不眨眼的繁荣派?还是杀人的行为?」
听到这里,枣惊愕地看了通夜子。
「我想他应该没有在憎恨枯叶和你才是。不过,也因为如此所以显得矛盾。或许,他以为铃鹿和人类可以和平共存吧……但那只是幻想罢了。」
「不过,那是……」
「你我应该都可以理解。」
在人世中像人类一样生活、长大的两个非人类。
在境遇相同的两人的眼眸里——各自蕴藏了对照的情感。
「……我们的母亲也做了残酷的事。」
通夜子的话中蕴藏着达观。
「我……才……」
枣则是蕴藏了绝望。
这就是两人的差距。
在村子里长大的人,和人类相较之下本来就是怪物。倘若以别种生物之姿和人类邂逅,或许双方还能以异种姻缘自居。而且要是脖子以下的身体,是与那人类关系匪浅,那就更加教人难以抗拒了。
那么,被当成人类养育长大的怪物,在人类眼中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当知道原本以为是人类的人其实是怪物时,人类会有什么反应?
男人是否会愿意去爱一个不换上死人的尸体,就无法生儿育女的女人呢——?
「……步摘。」
从枣的口中所流泄而出的,是一个本为同班同学的族人的名字。
坦白承认自己是怪物的她,下场是遭到人类的拒绝,屡屡犯下了罪恶。
无论怀抱着什么样的价值观,只要身为那种妖孽的一天,就永远不可能从名为丧服的桎梏逃开。相对地,人类在另一种意思的层面下,也无法别开眼睛视而不见。
通夜子默默不语地从愣怔的枣的面前掉头转身。
在她那张背离了情同姊妹的友人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了一丝的哀伤。
4
当景介准备动身回家时,太阳已没入山的另一头。
时间是下午五点过后。即便春天的脚步已近,日落时间仍来得甚早。景介手插大衣口袋,一如要驱走寒意般快步走在归途上。
面临住宅街的道路车流稀少,显得格外寂寥冷清。
可是,教自己冻彻心扉的原因只有温度和街景而已吗?这样的疑问在景介的心头涌现。
后来,景介和木阴野两人在几乎没有任何交谈的情况下各自回家了。
景介不清楚木阴野跟通夜子谈了什么。不过从表情来看,谈话内容应该跟自己的雷同吧。
毕竟那个气氛难以开口问话,而且她也没有想询问景介的意思。只不过,当景介向她道歉说「抱歉,都怪我多此一举」时,木阴野只说了句「不是你的责任」,脸上还挂着哀戚的笑容。
不然是谁的责任?景介心想。
是怀着凄厉觉悟贯彻己道的通夜子吗?
是遭到原本情谊深厚的通夜子拒绝,最后无力阻止她的木阴野吗?
是空有一股想要救人的热情,可是不自量力缺乏自知之明的丑态毕露的景介吗?
抑或是——横亘在铃鹿一族与人类之间的那道无法填补的隔阂呢?
大概全部都是原因吧。
通夜子切割得太透彻,木阴野顾虑得太多,自己则是判断得太天真了。通夜子所说的话实在太过一针见血,教景介自己也忍不住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