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的肚子不断不断不断地挨揍。
就只有肚子一直挨揍。
那种伴随着吐意的痛楚使人认知到人类就像是装满水的肉袋。
我有一种五脏六腑被搅拌成糊的错觉。固定内脏的丝线断成数截,柔软的内脏在肚子里面扭曲得看不出原形。内脏到处弹跳,砸在背上,扁塌,溢出的汁液从食道逆流——我吐了好几次胃液。
眼前出现一阵阵闪光。这个仿佛脑神经烧断般的现象,似乎是通知精神无法再撑下去的信号。身体主张应该要将这个痛楚与精神切离,要不然精神大概会发狂。
尽管如此,我却始终没有昏厥过去。
痛楚、痛楚、痛楚、痛楚——就只有痛楚无止尽地持续着。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脱?直到有人来救我为止?救兵会如愿出现吗?然而太保的欢呼包围着我——没错,我不只被番长,还被无数太保团团围住。就算权田原组如愿来了,也不可能救出现在的我。
痛楚、痛楚、痛楚、痛楚——就只有痛楚,无止尽地持续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味重复着单纯的痛楚,番长和观众都不嫌腻,相对之下,我的感觉却渐渐磨灭,连时间感都没了。
我反而惊讶于人体出乎意外的结实,番长的拳头练就了不破坏人体、一味带来痛苦的功夫。之所以会预备拳套也是这个缘故。我被生锈的刀不断千刀万剐。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在这个视野充斥大理石花纹的世界,我烦恼着。
我当初果然不该来这里吗?后悔掠过脑际,但我也不知道当初除了这个办法以外,还能怎么做。
思绪沉向更深处。
真要说起来,更根本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这是逃避痛苦。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追寻小凛,来到这所学园——但她已经彻底变了一个人。
我期盼的小凛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当初约定好的幸福全部作废,我失去一切。
失去一切的我成为文艺社社员,开始出入那间社办。
为什么?为了改变学园的笨蛋?
不,不对。
那是自欺欺人。
我忽然想到自己的真心话。
痛苦引导理性进入了就连我自己都不想发觉的深层心理。
——因为这所学园没有我容身之处。
没错,这所学园没有我容身的地方,尽管我瞧不起大家……却好寂寞。仰慕权田原凛子的流氓、开心地摆摊的流氓、乖乖用功读书的流氓,我打从心底羡慕他们。
所以,我想要跟出乎意外友善的他们打成一片。
然后我决心要写任侠小说。看到那些流氓——他们的团结、决心、与觉悟……然后看到凛子。
因为那些统统都是我所没有的东西。
失去一切的我很羡慕那些流氓,希望成为他们的同伴、但是‘我根本不懂任侠’。
为什么?贯穿腹部的痛楚向我问道。
为什么我无法成为他们真正的同伴?
为什么我是孤独的?
为什么我总是置身事外?
——现在我好像懂了。
这是因为我不是那种会变成流氓的人。
因为我是那种既有钱,头脑也不差,要不是为了小凛,根本不可能待在这种学园,在学历社会保证出人头地的精英——因为我是那种不晓得他们的伤痛、不识暴力的人。
所以铃音或凛子的话无法打动我的心,就算我拼了命想要理解道理,也无法切身体会。
所以我是孤独的。
虽然我不懂的事多得要命,但我真正不懂的事其实只有两件——仁义与暴力;那是硬币的表与里。
断断续续袭击腹部的痛楚,填满内脏的袋子遭到执拗的攻击——“自己会被破坏掉”的恐惧,但是攻击同时经过残酷的设计,不会马上让人解脱。
我摔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上。观众属于学园的最下层,他们讥笑这样的我。人总是在寻求比自己差的人。不管是谁,看到比自己差的人都会感到愉快——就像我转学进来后,马上就开始瞧不起这所学园的学生时一样。
没错,那时我对地狱校长的话抱持同感,嘲笑他们是猴子,不就充满了暗地里的愉悦吗?
但是,现在我是最下层。浑身沾满呕吐物与血,倒在擂台上,沦为比垃圾还不如的存在。其他太保居高临下看着这样的我,欣喜若狂。现在的我被当成比垃圾还不如的东西。
所以现在的我懂了。
何谓暴力,何谓仁义。
我的手就快要触及我所追求的答案。
现在的我是不是就能完成那个〈文学〉?
裁判已经不再逼我站起来了。
——差不多就这样了吧,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