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来外面就闹哄哄的。吃完早饭出去散步,刚好遇见附近的老爷爷,便询问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在渠道旁边上吊自杀呀!
仿佛再多说一句就会染上疫病似地说完,立刻遮住嘴巴瞪着我看。因为老爷爷皮皱得跟鳖一样的脖子直往我身上靠近,吓得我欠着身子赶紧逃开,决定短期之内不再往渠道去。
于是我放弃继续散步,改回到二楼读书。那本名为《世界风土病》的书是几天前在西书店买的,内容一如标题,钜细靡遗地描写了世界各地的风土病,读起来很有意思。例如在北非的沙漠地带,一到季节风吹起的时候,人们便不太外出。一旦刮起当地人称为「绿风」的狂风时,肯定会有人行踪不明。据说会神智不清地走进沙漠里。即使看到有人在沙漠里徘徊,用尽方法将之带回,那人也会失去过往的记忆,几乎形同废人。之后就算绳子绑住,那人也会拼命挣脱跑回沙漠。
这世上还真是有不可思议的病!
所谓的风土病乃是该地方特殊的疾病,听说有的会间隔好几年突然发生:有的病则是当地居民都会罹患,只因为过于慢性、形成常态,使得居民缺乏自觉而已。
一整天我都埋首于那本书中,回过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此时我开始认为:全世界可以不同的风土病来划分,因此我所居住的这一带肯定也有人们尚未发觉的风土病存在。那种土地的扭曲、变异是否会显现在人们的生活上呢?
而且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病呢?
正当我思考之际,听见玄关传来邻家太太的声音。大概又是送晚饭来给五郎吃吧?我下楼前去应门。
——住在前头人家的女儿过世了,街坊邻居决定帮忙煮守灵的消夜。虽然你可以不用去,但我还是过来知会一声。
心头突然泛起不祥的预兆。
——那是谁家的……
——就是马路过去,靠近车站的那户人家。年纪还很轻呀。
——是因为生病吗?
不是不是,邻家太太做出双手勒住脖子的手势。
——是父亲散步时发现人吊死在渠道旁边。是呀,是她亲生父亲发现的。
我脑海中浮现大理花姑娘的模样。
——是不是有着低矮篱笆的人家……?
——没错,你认识他们吗?
——不是……可是,为什么……?
——好像是有了心上人。不愿接受父母介绍的婚事……那我要去帮忙了。
邻家太太走后,我不禁当场跌坐在地上。
我没有勇气奔赴正举行守灵的丧家,便沿着后巷到河边徘徊。安宁寺川两岸并列着许多洋房,其中一户人家的灯光亮着。二楼有三扇突出的窗蠢,房屋造型十分奇特。据说这些洋房是重机公司为招聘自西洋的技师所盖的家庭用宿舍。从嘴快的女佣口中得知,突出的窗台上按照年代别依序摆满了洋技师太太从小到大的照片。男主人一起床,习惯从女主人婴儿时期的照片起一一亲吻当作早晨的问候。很难想像在当地这会是普通的行为——应该也是风土病的一种吧?
走在已然变凉的冷风中,忽然听见林木蓊郁的庭院里有窸窣的低语声,越过围墙传来。这是一条介于洋房和河川间的河堤小路,平常不太有人走过。因为不想被认为偷听别人讲话,正准备快步离去时:
——没想到居然会到渠道边……
刚好听到这句话,便自然停下脚步想听个仔细。
——听说湖上的风是沿着暗渠吹过来的。
——可是并没有带走什么呀。
——嘘!
接着是一阵窥探我所在位置的沉默,不久之后两只乌鸦扑簌簌振翅离去,飞向近晚的天空。
我有些胆战心惊。
我快步走向大马路,在桥头正要转弯时,听见对面传来此起彼落的低哑交谈声。
——是新娘出嫁的队伍呢。
——是新娘出嫁的队伍呀。
是河边树叶转红的樱花树一起在低声说着。
晚霞中,几艘小船从下游慢慢滑过水面。上面的乘客有穿着传统和式裤装却长着鲫鱼脸的男人,和穿着黑色宽袖摆和服的鲤鱼女人,一行人都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船夫则好像是鲶鱼。
我呆呆地看着这画面,心想非同小可,然后发现坐在船中央、全身上下纯白装扮、看似新娘的年轻女子,低头正襟危坐。
——佐保小姐!
耳边突然响起说话声,我吃惊地弹跳起来回头一看,居然是大理花姑娘?她奔跑在河堤上试图接近船只,同时抛出手上的白花。
——佐保小姐!
她再次大声呼唤。被称为佐保小姐的年轻女子,一心一意地看着她的方向点头,像是在行礼。船的行列就这样消失在上游的方向。
我战战兢兢地看着大理花姑娘,她浑身无力,始终注视着水面。但最后慢慢转过头对着我轻声地问:
——你都看见了?
我沉默地点头。
——她是我的隔壁邻居、儿时玩伴。是的,因为太过突然,还赶不上开花时节。所以我收集了这附近较早开放的白色茶梅。
我沉默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