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百日红①

  台版 转自 ↑这是我媳妇@负犬小说组(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此处原是日式庭院,但拜小鸟衔物之赐,偶有难得一见的西方草木发芽。因怠于整理,棕榈、樟树、金桂、杜鹃、茶梅、玉兰、罗汉松、杨桐、柴树、杉树等都恣意成长,极尽繁茂荣华之能事。而以前屋主在的时候,由于定期有园丁照管,草木也都谨守分寸,呈现恬静素雅的风情。你问我何以得知此事?因为这里是我学生时代已故好友的老家。他姓高堂。虽然高堂还在世时,我常直接跑到二楼房间找他,却很少坐在榻榻米客厅仔细欣赏过庭院。高堂过去隶属划船社,在翻过山头那面的湖中划船时行踪不明。我毕业后,靠着撰写卖不出去的文章过活,依然住在学生时代租来的房子。由于没地方可去,也没有搬家的打算,靠着偶尔文章刊登在杂志上的稿酬,勉强过得像样。也曾在英语学校兼过课,固然有机会升为正式讲师,但我志在写作,不想在教职上继续钻营,便婉拒了。不料校长竟冷笑说:「那我算是失礼,小看阁下了。」表现出虚矫的谦逊态度。好个品行低劣的家伙。尽管我有心从事自己真正兴之所在的工作,但,前途未卜依然令我裹足不前。正在烦恼之际,亡友高堂的父亲因为即将搬往嫁到附近的女儿家养老,问我愿不愿意帮他看守老家,如能住在那里,每天早晚替他开门闭户,他愿意每月付我些许生活津贴。有道是「急奔渡口,恰有停舟」,岂有不搭乘之理。刚好时值盛夏,顾不得阮囊羞涩,竭尽所能买了颗大西瓜提在手上,穿过哪唧蝉声笼罩的绿荫小道前去问候。这件事很快便谈成,隔年春天我便搬了过来。同时也辞去了英语学校的教职,这是故意辞给校长看的。

  当初说好整理庭院与否但凭我意,因此我几乎完全没有动手整理。或许这样也好,反而有助于草木的自然成长。

  房子北侧是山。山脚下有引自大湖的供水渠道。房子南侧是田地,也自渠道接了一条灌溉沟渠。高堂家的水池就位在这条灌溉沟渠的途中。两间相连的房间外是一条呈L形的沿廊,转角处的柱子就立在池中的石头上。隔着水池,沿廊对面种有朝向房子伸展的百日红。

  邻家太太送来颇费工夫制作的散寿司,说:「住在这里二十多年,头一次看到这棵百日红开得如此茂盛。」如此赞叹一番之后离去。虽说是偶然的结果,我内心依然十分得意。本来这棵树的状态是不可能开花若此的。从屋子里看出去,看不出端倪:绕出去探视才知道这棵百日红已形销骨毁,只有从屋里看得见的一枝残株欣欣向荣。

  我一方面祈愿它能毅力卓绝地继续坚守这一枝独秀,却也纳闷:该如何解释这花开灿烂的现象?既然树名「猿滑」,树干表皮平滑,摸起来果真舒服②。于是我每天绕着庭院思考文章之际,不知不觉间,抚摸这百日红的树干竟成了我每日的习惯。举手过头,让手掌由上往下滑过树干,可以一路滑到下方脚边,毫不受阻。树干纹理些许的凹凸不平,更增添了触感的趣味。不过应该不是我每日抚摸的功效,而是因为年轻园丁失去工作,让它躲过横遭修整的命运吧。我的功劳在于让它从园丁的剪子下逃过一劫。

  百日红的花色比樱花深浓,是一种高雅的桃红。花开成串,风一吹,花串敲打在房间的窗玻璃上,发出微微声响。

  昨天夜里一开始也是那样。

  傍晚其风雨开始变强,照理说应该关上遮雨板才对,我却故意缩在万年被窝里不动。结果到了深夜,窗玻璃突然开始吱吱作响,跟之前轻微的喀喀碰撞声明显不同,把我给吵醒了。起初我以为是猫,正准备置之不理继续睡觉,声音却愈来愈激烈。最后甚至大到整座房子也跟着震动似的,我只好起床,打开台灯,前去查看沿廊的玻璃窗。

  映出灯火光影的窗玻璃外是一片漆黑,风吹雨打搅乱了那一片黑。平常,些许的风就能让百日红花串尖端轻轻拍打窗玻璃,如今就像遭受巨大外力一样,百日红的花朵整串挤压在窗玻璃上。连枝带干都猛然挤身上前后,又如海浪般退去,然后重复同样动作,一而再地。拍打撞击的声音渐渐在我耳中形成幻听……让我进去……

  事到如今,我更不想把遮雨板给关上。毕竟这么大的风雨之中,我实在没有勇气开门出去。我回到房间,决定再度钻进被窝继续蒙头大睡。不熄掉台灯,直接置于枕畔。终于,风雨渐息,同时又恢复了原有的细微吱吱声响。我还以为声响来自窗玻璃,凝神一听,才发现声响来源是挂在客厅壁龛里的画轴。我还没那种本事能拥有画轴,这是屋主留下来的,是一幅描绘水边芦苇的风景画,画中有只白鹭正准备猎食水中的游鱼。我将头从被窝中探出来看向壁宠,只见画轴中的白鹭惊慌逃往一旁,不知何时起,画中风景也开始下起了雨,从深处划来一艘小船。划船的人很年轻……竟是高堂,他逐渐靠上前来。

  ——怎么了,高堂?

  我不禁开口问。

  ——你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这是什么话,我可是冒着风雨划船过来呀。

  高堂若无其事地回答。

  ——你是来看我的吗?

  ——是呀,我就是来看你的。可是今天没什么时间。

  高堂人在船上继续说话。

  ——百日红那家伙,对你很是悬念。

  ——……噢。

  刚才的怪异景象原来是这个原因吗?我双臂盘胸,闭目沉思。其实我也知道原因,只是考虑到百日红的名誉,不想说出口。

  ——我还是头一次被树给喜欢上。

  ——被树给喜欢上,还真是麻烦。虽说是头一次被喜欢上,但也够受的了吧?

  高堂还是生前那副调侃人的语气。

  ——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想怎么办呢?

  被他这么一反问,我又陷入沉思。被树喜欢上时,我该怎么办呢?我又想怎么处理呢?这问题我从来也没想过。

  ——你也真够蠢的了。

  高堂很明显是在兴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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