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老人与家

  不会做猪排盖饭,人类也不会灭亡。

  不会做猪排盖饭,朝阳依旧会升起。

  不做猪排盖饭,也会慢慢老去。

  但是,不再做猪排盖饭后,我的地球就停止转动了。

  我还会做猪排盖饭吗?

  还有,为什么我会向他人询问这个问题呢?以我这个年纪来说,心中会有疑问算是难得了。不过,我没有那种脑袋可以想出答案。我的脑袋里塞满失去水分而龟裂的脑细胞,在那里没有生物应有的呼吸或脉搏,呈现一片死寂。

  脑袋和我徘徊游走的街道大不相同。彷佛一股压力压着人们头顶的强烈阳光、尽管一副快睁不开眼睛的模样,仍不断前进的孩子们,让街上热闹不已的蝉只哪哪大合唱、挂在天空上的飞机云、以及绕着电线往返穿梭的鸟群,不分种族的生物行进不间断地在某处衔接着。地球上真的存在着很多生物,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或看得见的地方,时光确实流动着。

  因为新陈代谢变慢,所以就算在盛夏里散步,也几乎不会流汗,这让我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或许是踏在地上的双脚变得无力,连站着的感觉也变得薄弱,年轻时用自己的双脚用力踩在厨房地板上的记忆,甚至也逐渐变得模糊。我最近开始觉得自己慢慢变得暧昧不清,而这代表着年老。

  我自认今天的身体状况不错,所以没有带着拐杖就出门散步。走在位于桥下的立体交叉路口阴凉处,准备绕到绿地和青草气味浓厚的桥墩底部。白天在这附近散步时,经常会和一个同样在散步的年轻人擦身而过。年轻人看起来差不多二十岁出头,见到人时总会在脸上挂起笑容……不过,年轻人会在平日的白天时间在街上闲晃,或许有值得质疑之处,但我们算是会互打招呼的同伴。偶尔会看见年轻人带着年轻女朋友一起散步,虽然已经到了这把岁数,但要说我不会羡慕,是骗人的。男人就是这样。

  二十多岁,我那个年纪时会在心里瞧不起老人。那时的我身心两面都尖锐带刺。不管是要舆他人接触或伤害他人,都易如反掌。我深信不疑地认为那份具有青春活力的心情以及充满希望的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在街上与迟钝老人擦身而过时,也一直抱着轻蔑想法。

  如此意气风发的我,现在变成了迟钝老人慢吞吞地在街上徘徊。虽然经常与我擦身而过的年轻人会面带笑容向我点头,但内心想必在嘲笑现在以及过去的我吧。

  可能实现的话,我希望给从前的我一个忠告,告诉自己要更加珍惜周遭所有的人。

  走到桥墩底部后,就没有再与人擦身而过,并一直走在田地包围的道路上。闻着稻草和土壤的味道,让我的鼻子变得很乾,呼吸也失去了水分。彷佛连呼吸也配合着干燥的肌肤,每次身体做了什么动作时,就会传来缺乏弹性的肌肤摩擦声,我的身体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

  在我内心,几乎已经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每天理应看得到的自我变化,随着时光流动而麻痹,身体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只是为了活着而已。我强烈感受到自己没有在「生活」。

  人类必须抱持某种等同于信仰的真理,才有办法往前进。现在的我遗失了年轻时确实抱持过的真理,所以只是一直在原地踏步。

  自从妻子在十多年前死去后,我一步也没有前进。我只是一直在原地踏步,然后老去。说好听是隐居,但我的日子只是每晚抱着勉强拖住的留恋和后悔心情入睡。

  不知道有多少个月、多少年没有和人好好交谈过,孩子和外孙也顶多会在过年时露脸而已。外孙不知道过得好不好?虽然我一时间连外孙的名字都想不出来,想要关心外孙未免也太好笑,但外孙还是小学生时很黏我,所以多少还是会在意。

  「啊,啊~啊~啊~」

  我走路时,时而会一边独自做发声练习。因为我担心如果不这么做,可能哪天喉咙会塞住,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发声过程中呛到了几次,我调整着喉咙。

  虽然这么做没什么意义,但基于没有其他事情好做的理由,我还是一边调整音调,一边继续在路上悠悠哉哉地走着。不管走得再远,还是只看得见熟悉的道路,面对每天散步也几乎看不到变化的事实,让我有些失望。

  走桥下来到车站前方。这里已经闻不到稻草味,我喜爱的街道气味稍微飘散开来。街上的气味来自车子和人们。比起大自然,人们往来穿梭的地方讨喜得多。

  或许是我也在这样的地方一路生活,才会有此想法吧。沿着车站旁走上十分钟左右,就会来到我过去的生活空间。也就是我和妻子经营得生意兴隆的食堂。如今妻子和我都已不在食堂里。

  妻子死了后,我的脚就再也没有踏进过食堂。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我失去了想要踏进食堂的心。我和妻子就像参加两人三脚比赛一样,同心协力且互相调整脚步一路走了过来。所以,变成一个人时,我就忘了要怎么走而无法往前进。

  所以,女儿在似乎宣告要继承食堂的不明状态下,一手包办起食堂的大小事。我几乎是撒手不管地把食堂交给了女儿,所以觉得很对不起她。有时我会想像一下如果妻子看见现在的食堂状况,不知道会觉得经营得很好,还是感到悲叹。可是,我想不起妻子的长相。

  很少和人见面后,对于长相或名字这类辨识个人的要素,真的会变得越来越不在意。有一天,我可能也会忘了自己是谁吧。

  连接车站和车站外面的细长通道上,今天也出现了从白天就一直在唱歌的年轻人。年轻人一边拨动吉他弦,一边挥沥汗珠,唱歌唱得起劲,是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年轻女生已经在那个位置表演了好几年,相信只要是会利用车站的人都知道她的存在。虽然年轻女生的歌声没有特别美,吉他也没有弹得特别好,但绝非噪音。

  每次看见那样的她,都会让我感受到痛苦以及被勾起微笑的两种矛盾心情。有勇气在车站前弹吉他的年轻行动力与上次我停下来欣赏演奏时,年轻女生投来的话语和眼神。那完全不尊敬老人,甚至藐视老人的态度,就是从前的我。看见她那让人胸口发疼的眼神,我的心被搅乱了。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从身为老人的自己以及年轻女生的双方角度,我反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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