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肯定都比必须一直往上爬的人轻松吧。
随性散步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在半路上经过老家「各务原书店」,我心想难得来到这里,于是决定露个脸。父亲已经五十多岁,只有我这个儿子,也还没有机会见到孙子.所以,父亲看见我回家,应该不会摆出臭脸吧。
虽说是在家里,但父亲一整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店里的柜台。从以前柜台就是属于父亲的空间,学生时期还住在家里时,也是只要探头一看,就会在柜台旁看见父亲的背影及堆高的书本。
「哟?还没关门大吉啊?」
这句话有一半是在开玩笑,一半是放心。在店门前望着淡柠檬色的外观,我一边发出「嗯、嗯」的声音,一边点头。隔壁那家昏暗的咖啡店还有连锁乌龙面店也都还在经营。这两家店都是我小学六年级时盖好的房子,在那之前,这里是一片草木枯萎的田地。
家里开书店的小孩是不是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曾经有同学这样问过我,但当然不可能。我不能打开封好的漫画书来看。光听到我这句话,小学同学已经表现出很失望的样子。只有小说,父亲会在退书前让我阅读,但我没有自己曾经埋头读小说的印象。如果换成爱看书的草,或许会很高兴吧。草喜欢看宗田理或恩田陆的书,这两位作者有什么共通点吗?因为他们的名字中间都有一个「田」字吗?不可能,这答案太扯了。
我像是要挥去落在发丝上的阳光似地拨了拨头发后,走进店内。如果从店门口进去,父亲会不会以为是客人上门,结果空欢喜一场?虽然脑中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但后来想起我没有家里的钥匙。因为我已经不是这个家的小孩,所以没有钥匙吗?
那声音从店里传来。那是从老旧空调的送风口传来、略显夸张的夏天声音。空调的风像是打结在一起似地发出吵人声响,在学校上完游泳课后如果吹到这股冷气,会觉得凉快到全身起鸡皮疙瘩。我曾经因为很喜欢感受外面的热气和这股令人发寒的冷气之间的落差,所以一直进进出出店门口,结果被母亲骂浪费电。
走进店内,我瞥了一眼就位于右手边的柜台。我看见了总是驼着背,有时会戴上老花眼镜,有时会推高老花眼镜,把整张脸贴在书上用肉眼看书,手忙着上上下下在阅读的父亲身影。柜台最里面有一台小型电视,父亲根本没在看电视,却开着电视。液晶萤幕上正在播放只是在夸耀自己的城市、根本不重要的节目。
走近柜台后,父亲察觉到我的出现,从书中抬起头来。我瞥了书本封面一眼,发现封面上写着《正确的黑白棋取胜法》。以父亲的喜好来说,这本书似乎怪了一些。
四目相交后,父亲露出笑容,用手指推高老花眼镜。
「哟!」
「喔,今天怎么会来?」
「我只是散步顺便绕过来看一下。啊,我没有带钱包,所以不会买书啦。」
「那快回去,快回去。」
父亲放松脸部肌肉露出开心的表情,然后做出「闪远一点」的手势。我一如往常地无视父亲的举动,把手心贴在柜台上。「……嗯?」
柜台上放着公务用信封,信封上写着「书店收」。
「这什么?是什么通知书吗?」
如果是通知书,未免也太像小孩子写的字体了吧。不过,也不可能长大成人后,就突然写字写得很漂亮就是了。只要拿出我那像海苔碎片般的笔迹来比一比,就知道了。
「喔,对方说要给我,结果里面装了钱。」
「嗯?」
父亲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说道,但他的发言内容让我思绪大乱。我拿起信封打开确认。如父亲所说,信封里装了钱。除了一些硬币之外,其他全是钞票。这信封比我的钱包丰盛多了,搞不好也还比收银机丰盛。
「喔?里面有很多钱呢。」
面对福泽谕吉(注3)的肖像,我不禁说话变得有礼貌起来。数了数金额后,信封里共有六万七千两百日。我思考了一下这数字会不会代表着什么话语,但想不出有任何发音类似的话。父亲看似开心地眯起眼睛注视着我手上的信封。
「这信封是谁留的?」
「不知道。我发现时已经放在这里了。」
父亲还爽快地说:「我很认真在看书。」对于投递者和意图皆不明的现金,父亲似乎也不觉得可疑。我可能就是遗传到了这种个性吧——这个想法闪过脑海某处。
信封里除了答谢的现金之外,还有一张折得很小的信纸。我拿出信纸打开来。……用手写是很有诚意没错,但字也太丑了吧?这一定是男生写的字。
「对不起,这些钱还给您?你有那么多钱可以借人吗?」
「当然没有。又没有客人上门。」
虽然父亲这么否认,但和缓的脸颊看似开心,父亲的脸变成了弥勒佛。父亲原本就经常被形容是个性温和的书店大叔,脸上出现皱纹和老人斑后,让他更像是一个滥好人。看见父亲微露毫无隐藏的年老痕迹,一阵苦涩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那些给你。」
「咦?不行啊,收到信封的人又不是我。」
「是我这个收到信封的人说要给你,这样很正常吧?」
的确。父亲的说法确实有理,但是以零用钱来说,这金额好像多了一点。我国中时,每个月的零用钱才一千五百円——七万除以一千五,差不多是四年份的零用钱吧?
「太多了。你可不可以爱钱一点?」
「如果我那么爱钱,就不可能一直经营这家店了啊。」
我打算把信封还回去时,父亲伸出手阻挡了我。他用手心把信封推回给我,那手心的肤色比以前暗沉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