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只要被人置之不理,我三天就会饿死!所以,我必须逃回人行道!
我单手拿着吉他在街上奔跑,这个举动想必就像拿着长枪或长弓未开化的原住民一样。附近的居民啊,拜托不要报警。爸爸、妈妈,别伤心,就放弃我吧。
夜路没有尽头。尽管距离再近,也找不到终点。我的举动就像挑战马拉松时,一开始就使出全力在奔跑一样。这样怎么可能跑得到终点?我早晚会觉得双脚和身体像分开了一样动弹不得,然后狼狈地摔倒在地上吧。
一辆黑色轿车准备从大楼车库开出来。车灯照到我后,驾驶皱起了眉头。只要跑起来就能够感受到夜风的存在,一阵又一阵的温热空气毫不客气地打在我身上。彷佛风扇转动似的声音传进耳中,我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了。行人专用的红绿灯亮起绿灯,下一个路口也是绿灯,再下一个还是绿灯。我从遥远那端接收到讯息,讯息要我一直跑下去才能够把过去偷懒的部分补回来,于是我横越了几乎没有车子经过的马路。
……不过,可恶!
我明明没有脚步声、什么都不是、觉得自己能够一直跑下去。
结果呢?却累得要命。
奇怪了,怎么想都觉得我跑得很好啊。
呼吸乱了节奏、视线也变得模糊,我把吉他背带挂在脖子上,拨动吉他弦发出声音。虽然担心自己可能会因为喘不过气而发不了声,但最后还是决定叫出来。在那瞬间,喉咙和脑袋似乎切换到了不同模式。我清楚知道自己翻了白眼,然后就这么大叫出来:
「我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
我在跑步啊~~~~!
我一边大叫,一边回想一部年代略微久远的电影主角。
阿甘因为不断奔跑而找到了自己的路。
我持续跑了六年的路上,至少脚下还有地面让我奔跑。
动不了。完全动不了。我听见彷佛身旁有五、六只狗在喘气的喘息声。我无法相信这些全是从自己嘴巴呼出来的声音。
我第一次体验到嘴唇左端和右端的吐气量会有大幅度的差距。
我倒在地上,倒在田中央。嘴巴里有泥土的味道,平常运动不足的两条腿也在抽筋。大腿隆起的肌肉不断在跳动。我就像一只正遭解剖的青蛙。世界像在大半夜里一样漆黑。啊!是因为我把眼镜闭起来了啊。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抬起眼皮,急促的呼吸支配了我的脸。喉咙深处颤动着。好想吐。侧腰像一直被人踩着似地受到沉重压迫,全身像触电般痉挛,我没办法把趴着的身体翻过来。
一直亲吻着地面,感觉迟早会有蚯蚓爬进鼻子或眼睛里,让人很不舒服。
跑到一半时我决走一直跑到天亮,所以不断挥动手脚挣扎着。当然了,世上不可能有人能够全力奔跑好几小时,所以我像这样倒在地上倒了五、六次。每次倒在地上时,我都拚命用喉咙抑制住呕吐物如海啸般冲出来,然后像独角仙的幼虫般把身体缩成一团感受地面的热度。尽管到了晚上,地面的热度还是没有完全散去,彷佛铺了一层热垫一样。如果一直沉浸在这股热度之中,脑袋好像会孵化一样,我吓得跳了起来,然后低头趴在电线杆上。
最后一次倒在地上之前我看了天空一眼,发现东边的天空快亮了。咦?天亮是从西边的天空开始的吗?到现在我有时还是会记不住是东还是西。
不对啊,好早喔。天亮得好早。是因为我加速太快,所以时间也飞快过去了吗?
肩膀一阵阵地抖动着,就像停下来时仍开着引擎的汽车。
如果要问我一直跑步得到了什么,答案会是什么都没有。散漫无力地奔跑完后,并没有得到什么领悟,也没有得到人生中的闪亮一颗星,只有快要站不起来的疲惫以及睡眠不足的头痛。
也没有得到到满足感。我就像叫了一整个夏季的蝉一样,满身疮痍地滚落在地上,参加奖只有泥土的味道会不会太逊了?我忽然想起曾经看过一则新闻报导,报导中记者吃下一名美国女大学生用巧克力腌过的蝉,然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说:「有土的味道。」
「可恶啊——」
跑了一整晚,都没有在路上撞见静。那家伙绝对没有在找我。那家伙一定是认为事态稳定下来后,我如果肚子饿了就会回到公寓去。可恶!好犀利的洞察力。肚子好饿。好想回到公寓冲澡,然后睡上二十小时。如果现在睡着,应该会在隔天的凌晨睡眼惺忪地醒来。
「哟?」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当触感粗糙的手掌心包覆住我的手腕后,我陷入一种被导入电流的错觉。全身的痉挛停了下来。
「哟,哟,哟?」
对方的手拖着我一直走。我就这样保持趴姿在田里留下一道被拖过去的痕迹。该不会是遇到绑架吧?还是诱拐?还是基于当今流行的环保精神,在协助清除人类的垃圾?不管是何者,未经本人同意就拖着人家走的行为想必不会是出于善意。
我做好心理准备,然后用力撑开眼皮。最先印入眼帘的是黑色运动服。接着看见连手指也长出茂密手毛、又粗糙的阿伯手掌,抓着一只纤细的手,那是我的手吗?
我抬高下巴顺着对方的手看上去,想要确认手的主人是谁。
「咦?」
是地主阿伯,是我每天早上去弹吉他的那片空地的地主。就是那个骑小绵羊到处追着我跑,害我被街上的人看笑话的肥阿伯。可能是发现我已经醒了,他那藏在浮肿眼皮底下、像黑豆般的眼珠锐利地往下看。阿伯嘴巴周围的肉有着中年人特有的松弛感,只是说几句话,就抖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