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眬的睡眼凝视着我,我觉得她在对我微笑。但是,随后马上转为强忍哭泣的表情。
「现在几点了?」奈月说。我打开手机给她看,她从唱片山之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那个……」
我想起昨天奈月说的话,很惶恐地问:
「也就是说,毕业典礼结束后,你就会消失?」
若真如此,那么奈月所剩的时间大概还有十小时。
「我不知道。」奈月摇摇头。「大概是吧。」
我咬住嘴唇,只剩下十小时的时间可以和奈月相处。尽管如此,我还是只能踩着脚踏车向前迈进。
我们两人拍掉下半身的灰尘,又重新眺望了一下这间狭窄的阁楼。
在微明的天色下看着这间播音室,仅容转身的空间,唱片封套和机器上触目所及,都是污垢,到处都是焦痕。我试着想像,在奈月刚才坐着的坐垫上坐着一个人,从这座混乱的山脉中用一根指头找出他要的唱片,丢进唱盘,然后拉过麦克风,开始讲话的情景。但是没有成功。我不知道机器的使用方法,也不知道那个DJ是什么样的人。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生命的迹象。全是一些已死的人唱的歌,如果没有唱盘,这些只不过是墓碑而已。
奈月蹲了下去,从书包里把CD一张一张取出来,叠在坐垫旁边。再添上了一个新的小小墓碑、一座墓地。然后她便开始走下楼梯。
我最后一次回头望着这间播音室。曾经让数万人狂热的摇滚乐残骸,寂静地等待着黎明到来。总有一天所有的音乐都会找到这条路。虽然不能从人身上夺走音乐,却可以从音乐身上夺走人。如果无法传达到任何人的耳里,音乐,甚至连声音都称不上。
外面还很昏暗,起了微寒的雾。这是最冷的时刻。我心想直接穿着大衣飞奔出去就可以了,侃我们两人骑着车在砂石路上走了一小段,奈月打了个喷嚏,我发现她放在我肩上的手在发抖,道才想起她的水手服外面没有穿外套。我煞了车,把大衣脱下来递给她。
「不用,我不冷。这是你的大衣吧?」奈月回嘴。
「不,你好像很冷。」
「我不冷。」
「可是……」
「为什么你……」奈月瞪了我一眼,或许是因为寒冷,她的耳朵红红的。「你总是只注意这些无聊的小事,对于更重要的事——」
奈月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把脸撇到另一边去。
「其实,我踩的时候不穿大衣比较轻松,所以你穿上吧。」
我试着这么说,奈月才总算带着微愠之色穿上大衣。
「对不起,我想不到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不要道歉。」奈月说。「我不是为了要你道歉才跟你一起来的。」
肩头上她的双手放得比刚才更重了一点,我再度往微暗的道路骑去。冷风轻拂着我的颈子。道路再次深入山中,有一段路是很陡的上坡路。我们推着脚踏车走过充满湿冷空气的树林。柏油路到了尽头,我们一时之间没发现自己在铺满了枯叶,像是未开发的路上迷了路。
若非我们撞到一座像是废弃的高尔夫球场高大网子的一角,也许就得这么在山里流浪了。我们从网子的破洞进入场内,来到因为没人整理而满是杂草的球道。无论我们怎么走,远处可见的高尔夫俱乐部会所的屋顶也没有靠近我们分毫。好不容易来到高尔夫球场正门的停车场时,天已经亮了。从升起的太阳方向来看,走出球场后下山的那条车道,应该就会通往南方。
在中午前,我们进入了有人烟的区域。虽然是比我们住的城市小很多的村落,但有小学、邮局,连车站旁也有连锁超市。为了不让人对这身学生制服有所怀疑,我和脚踏车一起藏在超市的后面,奈月则扣紧双排扣大衣进去买东西。就算这世界要结束了,还是会口渴。
我和奈月把脚踏车停在一条小河的桥上,轮流喝着一罐宝特瓶装的茶。河川的声音掩盖了我们之间的沉寂。空气中有草和水藻的味道。阳光映在河面上,或是稀疏或是贴着河面。
奈月真的会消失吗?这个想法突然涌现,像酸一样侵蚀我的意识。会不会是我多心了?昨天说过的事情也没有跟其他同学确认过。数位相机中的奈月是透明的,也许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搞不好太阳就这么下山,黎明又到来,只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地过了一天。
因为奈月看起来一点都不哀伤。明明我心里这么痛苦。
「那个……」
在开口之前,干渴的喉咙跟嘴唇都痛得不得了。也许我自己知道这是个空虚的希望。
「你为什么这么平静呢?其实你全是骗我的吧?」
有好一会儿,只听得到水声。奈月的脸上一瞬间闪过凄楚的表情。然后她把宝特瓶放在桥的栏杆上,从我的口袋拿出手机,把镜头对准自己拍下一张照片。
我看了液晶荧幕吐出的影像,咬住了下唇。里面只映着油漆斑驳的栏杆和栏杆间的水泥路,还有前面稀稀疏疏的几户人家。
到处都找不到奈月的身影,连一丝淡淡的影子都没有。
我困难地吞下梗在喉头的热气,吐了一口气。奈月把手肘撑在栏杆上俯瞰着河面说道:
「我对自己的消失,并不在意。」
因为这是她已知的事实了。奈月的细语落在水面随水流漂散。
「你不是在勉强自己?」
「不是。」
奈月对着河川数度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