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这样吧?」
这点我明白。那么,你现在又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呢?有什么事情能让你露出这种表情呢?不要这样。你不要当我的镜子。我摇摇头,避开莉子的目光。我还能笑得出来吗?我最后一次笑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的玩笑一点都不有趣。」
「也是。对不起,这笑话不好笑。可是……」
莉子的声音不知不觉开始颤抖。
「那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会这么……」
我惊讶地抬起头。莉子的双眼沉到海底。我看见她脸颊上,落下了饱满晶莹的泪珠。
「为什么?我……我从来没哭过的,为什么呢?」
莉子颤抖着转过身背对我。我实在不想认为这是她在代替我哭。泪珠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在我空旷干涸的心里响起。但是我却无法为莉子做些什么。不要哭唷。我只能在心里反覆说着。莉子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因为她没有家人,所以她没有理由哭泣。可是这是谎言。无论神如何小心翼翼地用橡皮擦擦拭,恭子阿姨生活过的家、庭院,都还留着。更重要的是,她深爱过的莉子,仍像这样存在着。不可能一切都消失。思念会留在空气里、泥土里、落下的雨里,就算只是为了这些,我们也可以流泪。
只要我们的心还没有干涸。
我不知道莉子是什么时候走出房间的。我坐在床上把膝盖抱在胸前,让这份苦闷排解开来,一面静静等待时间的经过。窗户外照进来的夕阳火红得像在燃烧,空气却冷得仿佛要冻结一般。
莉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她从多久以前开始发现我的脆弱?原来我在自己周遭围起的城墙根本不算什么。只不过是一层黑色窗帘,连寒冷也无法抵挡。只要站在近一点的地方就会感觉到我在里面冻得发抖。到头来我其实是因为从来都没有真的受过伤,才不晓得真正的痛楚——原来只是这样而已。
我想忘了一切。把相簿都烧了吧。我这么想着。也许根本没用,我也明白。就如同无法夺走一个人心里的音乐一样,或许也无法夺走一个人失去的痛楚。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了。我不想再品尝这种滋味。把负片烧了吧!把Nikon U敲坏吧!把数位相机里的照片都删掉吧!
我把塞在枕头下的数位相机抽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一口气全部删除,所以就从最新的影像开始一张张叫出来删。即便我对自己说尽量不要去看它,但还是忍不住去确认照片中的人物是否透明。莉子看来还不要紧。每一张照片里她都清清楚楚地笑着。但是,有一天她也会消失。到时候,就没有人能代替我哭泣了。这实在让我无法承受。
不久,我终于找到那张照片了。
白桦木扶手,和草地上伸长的影子。背景是染上紫色的黄昏天空,一个长发随风飘动的少女。什么时候拍下的我也不记得了。由于逆着光,连奈月脸上是什么表情,眼睛有没有看着镜头都无法分辨。
但是,在奈月的膝盖附近,却隐约可以看见白色扶手的木头。木头应该被脚遮住看不见才对,但这里却透明可见,这一点非常清楚。背景天空中被烧成橙色的云朵,也应该被奈月的人影遮住才对,但却可以看得出轮廓。
强烈的无力感将我全身紧紧包住。我把数位相机丢进床脚下散漫地张着嘴的包包里。相机好像和包包里的收音机还是什么的撞在一起,发出剌耳的声响。为什么?为什么连奈月也要消失?难道还要从-滴也不剩的我身上再夺走什么吗?随便你吧。反正我没有奈月的银盐照片。如果她现在消失了,我的记忆也会被清得干干净净。随你高兴吧。
我趴在床上闭上眼睛。
我想睡一觉,可是奈月的表情、她说过的话、我们一起听过的歌,一一在黑暗中浮现,不断敲打我的意识。因为,将近一个月以来,她一直在我身边。我们只是共享了同一片风景和同样的音乐,我们甚至吵过架。我从来没有因为惹谁生气而感到沮丧。对了,恭子阿姨还为此感到欣慰呢。为了我的心也会真实的震动、哭泣而欣慰。无论奈月存在与否,都动摇了我的心。明明我本来只记得她的名字而已。
我从床上爬起来。房间还浸在血色般的夕阳里。总觉得我只要动一根手指,空气就会从我身体里跑出去一样。但我还是伸长双脚,从床上下来,确认了地板的触感。
她并不是个我只记得名字的女孩。
因为,我心中有一块地方是为奈月空出来的。那个面积跟我自己一样大,是空荡荡的。奈月对我来说应该曾经是非常非常特别的。
我拿起书包,开始找起相簿,集合了风景的那一本。从我家屋顶拍的远景。有了。就是这张。堆着沙包的墙壁后面,那个被一片杂乱无章的绿色掩埋的废墟,一半藏在山麓后的鼠灰色「净水场」。那是奈月的家。地点我也知道,那是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只是我的眼睛一直在逃避退缩罢了。
我越过禁止进入的栅栏,再跨过平交道,坡度突然变陡了。我推着脚踏车,爬上满是污泥的柏油路。可能是因为山上的树木开始发芽了,景色跟我冬天时拍的照片很不一样,好几次以为自己走错路而感到不安。
我还一度在坡道途中回头确认来时的路。
宛如沐浴在压扁的果实下的夕照,将一切都染上了色彩。我和脚踏车的影子沿着下坡路自然地伸长。遍地石块的道路左右,是长满了低矮树丛的荒地。破破烂烂的蓝色网子像蜘蛛的巢穴般布满了枝桠。这里以前大概是果园吧。下坡的尽头可以看到平交道和铁轨。再顺着视线寻找道路,不久会碰到黄色和黑色的禁止通行栅栏,还有支撑栅栏的沙包墙。
那道墙的后面,就是我住的世界。
我重新面对坡道往上的方向,再度推着脚踏车走。
坡道在变得平缓的地方和一条四线道的车道相交。大条十字道路前方右侧的广场铺着几何图案的磁砖,广场上有个干涸脏污的的喷水池和一幢小建筑,状似开着上盖的平台钢琴。房子入口的上方有盏破掉的红色电灯,这里大概曾经是派出所吧。道路的左手边是一片树林,蔓延溢出的矮藤蔓缠绕着道路护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