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采地走到路边,用厌烦的眼神看着聚集在庭院里的野拘们。接着她把眼光移到我身上说:
「喂!你可不可以帮我洒点水赶走它们?」
「……咦?」
「这些狗吵得我烦死了。也不知道是谁在喂它们,让它们老是聚在这里。不会是莉子吧?」我扣起大衣前胸的扣子,摇摇头。止不住的寒意。
「你让莉子注意-下,院子都荒废了。」
老奶奶这么说着便回到家里去了。
我动弹不得的双脚,被一股温暖的感觉缠绕。往下一看,是狗儿们。有几只穿过栅栏跑到这边的院子里来了。它们记得我吗?我弯下腰,狗儿们把湿润的鼻子往我的额头或手背上靠。
她已经不在了,我这么想。喂我跟你们吃饭的人已经不在了。老奶奶也已经忘了她。而且,好像没有人代替她喂这些狗。也就是说,现实并没有改写得那么刚好喔。或许因为你们是狗的缘故。如果用橡皮擦在这个世界上到处擦掉记忆的,是猫女王的话,她当然不会对狗儿太体贴。
总而言之,她已经不在了。
狗儿一只又一只地离去,独留我一个人,我仍静静蹲在庭院的草地上。直到我终于站起身来,阳光已变得十分剌眼。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学校看那么多在动着、说着话的人。
我在冷冷的床上坐下。
奈月若是看到现在的我,会怎么说呢?会笑我活该吧?的确,我什么都不明白。我根本从来不知道有这种宛如洪水般袭来,又让人无能为力的巨大悲哀。我只能塞住耳朵蹲在那里等洪水退去。我又钻进毛毯,把膝盖蜷到胸前缩成一团。我能做的只有再睡一觉。
等到下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把一切都忘了就好,我这么祈祷着。
但是,这个愿望没有达成。当我张开眼睛时,射进房间里的太阳已经开始染成红色。感觉就像是从耳洞里流进冰冷的油,盘据在脑袋中央。当我想要起身时,相簿从毛毯上滑落掉在地板上,几张照片从相片袋里吐出来散了一地。我没有力气捡起来。那本相簿已经无所谓了。
我看着张开的双手,然后闭上眼仔细回想昨晚的事情。
没有消失。我没有忘记她。我明明已经把恭子阿姨的照片撕破撒出去了。没有烧成灰就不行吗?啊,还是因为负片还留着的缘故?我收在哪里了?一切都变得好麻烦。一瞬间甚至想干脆连这个家都一把火烧掉好了。
我在床上抱着膝盖,凝视着窗外鲜艳的夕照。领会到原来夕照的橙色会逐渐染上紫色。
突然我听见铃声。是对讲机。连续响了好几次,响到令人觉得痛。我没有想要从床上起身的意思,所以不予理会。「是我!我进去了唷!」一道声音这么说,然后是打开玄关的声音,接着连上楼的脚步声都听得到。我裹着毛毯僵直了身子。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穿着制服的莉子。她左手拿著书包、右手提着超市的袋子。鲜绿色的长葱从袋口伸了出来。
「你感冒了吗?总之我买了葱姜、酸梅跟草莓,还有运动饮料过来。」
我连说「你出去」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点点头。
「真是的。怎么了?喉咙痛?不能说话吗?你不说的话我就把这些买来的东西全部丢进锅子里煮啰?」
「没有,我能说话。」
我总算发出声音了。像是湿掉的枯枝互相摩擦的声音。
「不要紧。我没什么。」
「哪里不要紧了?还有,为什么穿着制服睡觉?」
「就说我没什么啊。我很困,你可以不要管我吗?」
莉子露出不悦的神情,嘟起嘴唇。
「你那是什么口气。笨——蛋——你肺炎死掉算了。」
然而,莉子往后退到走廊上,正要关门时却停下来,就这么抓着门把,在我面前距离约五十公分的地方盯着我瞧。
「……干嘛?」
「嗯……」
她吞吞吐吐了一会儿,把书包跟超市的袋子放在地上,然后才抬起眼睛说:
「那个……是不是有谁死了?」
我屏住呼吸,凝视着莉子的脸。我一时之间不懂她是什么意思。我和现实之间隔着一个透明的厚膜,挡住了莉子说的话。可是,那句话的重量,缓缓地、确实地穿过那道膜,终于传到我的耳中。
「你……你说什么呀?」
对于只能回她这句话的自己,我感到一阵谎言的恶寒。莉子勉强一笑。
「没什么。我只是刚好想到而已。」
莉子的话,就像用手指一一指着随风吹散的碎片。
「其实我从以前就觉得,小诚你是不是都记得消失的人呢。」
「为什么?」
「哈哈。所以我说我只是刚好想到而已。开玩笑的。」
「我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像跳针的CD重复问道。莉子脸上闪过一阵阴霾。
「因为你有时候会露出非常哀伤的表情。」
就像现在的莉子一样吗?
「因为那种哀伤总让我觉得不应该有那么悲伤的事情才对。你说,如果不是有人死掉,有必要那么哀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