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将多少人的死亡烙印在底片上,然后放入微温的药水中将这观赏用的悲哀定格,再锁进相簿不是吗?为什么我现在这么难受呢?我不是事前就知道她即将消失吗?可以说,我早有心理准备,也有时间把城墙的水泥重新涂一遍。
为什么?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试着想像没有恭子阿姨的生活。那些狗狗还会聚集在庭院里吗?谁来帮我和莉子做饭?我能不动声色更换配给品的铝箔包吗?当我牵着脚踏车回家时,隔壁的玄关是否会是一片漆黑呢?已经没有人会打我的头或是摸摸我的头了。啊,不行了。我陷入手指、脚和腰都逐渐被冷水吞噬的错觉。水从满是坑洞的墙壁灌进来。寒冷且呼吸困难,一蹲下来就止不住颤抖。不行。一想到这些我就完了。好像快要四分五裂了。该怎么撑过去?恭子阿姨还没有消失,还有时间。虽然我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恐怕只剩下一点点了。既然如此,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
我在黑暗中伸出手。摸到一个滑溜柔软的东西。是书包。我把它拉过来,从开口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床垫上。有课本和笔记本,还有几支笔和铅笔以及橡皮擦,和几本厚厚的相簿。
即使在黑暗中,凭着触感我还是知道哪一本相簿是最旧的。因为我曾无数次用这双手触摸、掩埋、归档。莉子的照片就有八页,接着第九页开始,一张令人怀念的,脸对着我微笑。明明十分钟前才见过面,为什么竟会让我如此揪心,我不懂。几乎都是她穿着围裙的模样。和狗和猫、和料理的盘子或是和莉子一起,合拍的照片居多。明明是黑白照片,我却连衣服的颜色都一一清晰记得。留下这么多照片,却眼看就要消失,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不,她也会留在我的记忆里吧。以一道深深剌过的,锚的伤痕留在我的记忆中。
回过神,才发现我已经从相本的袋子中取出一张恭子阿姨的照片。她的笑容在我双手的指间里颤抖着。
我停住呼吸,撕破了它。
我在做什么啊?
相片变成两半之后我又横着叠起来。撕成四片后又摆直。我的手停不下来。接着又拿出一张,用手指捏着。恭子阿姨和蔼的微笑、满脸笑意、害羞的微笑都变成碎纸片散落。是的,留下来就糟了。只会痛苦。我得忘了。奈月不也这么说吗?还不如忘了的好。其实我也明白这一点,不是吗?我也发现忘记是比较轻松的,不是吗?
不久,手上只剩下一片片的雪片。我打开窗户,在晚风中悄悄伸出手。这些小小纸片烙印着我的记忆,在黑暗中一片片飘散而去。
直到手掌上没有任何羁绊,我关上窗,躺在床上。不管我如何扎实地用毛毯或棉被把身体包起来,寒意仍未消退。过了一会儿,我连睡觉必须闭上眼睛都忘了。早晨快点来临也好,这么一来我便可以忘却一切,若无其事地展开新的一天。我祈祷着。很快的,无梦的一眠来临。
*
某种声音使我醒了过来。
我在毛毯中冷得发抖。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剌痛了我的眼皮。当我想动动脑袋,却觉得脖子上的皮虏喀啦喀啦地像要剥落似的。
但是当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墙壁、书架和书桌。我脸颊碰到的粗糙触感是双排扣大衣的领子。原来我穿着大衣就睡着了。
早上了吗?
我起身,棉被和毛毯从肩上滑落,冷冽的空气剌着我的皮肤。从刚刚开始我便觉得头痛欲裂。是不是感冒了呢?
我发现打开的相簿和数位相机就落在枕头边。我看看自己的手掌心,回想起昨天的事情,手指上搔痒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记得。那感觉确实还留着。若是我再闭上眼睛,那张笑脸又会浮现眼前。那,该不会,她还没——
锵。锵。又是一阵头痛。不,这不是真的头痛。事实上是听得见的声音。我四下张望搜索声音的来源。是窗户,有个东西从外面戳着窗户。
「我说你快点起床啊!」
女孩的声音震着玻璃。我慢吞吞地伸手打开窗户。
「真是的!你以为现在几点啦?」莉子从两公尺外的隔壁窗口对我咆哮。她好像是用手上的扫帚戳窗户的。我直盯着她的胸口看得入神。喉头就像铁制的水管一样僵硬,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莉子会穿着那件水蓝色的围裙?
「便当已经做好了,我丢过去啰!」
我在千钧一发的情况下接住从窗户飞进来的便当盒。还是热的。盖子有点歪,差点就要打开了。里面是形状歪斜的可乐饼,还有黏糊糊的烫青菜跟饭挤成一团。
「今天虽然也彻底失败了,但别抱怨喔!」莉子说。「话说回来,有时候也换你做做看吧。为什么每天早上都要我做啊?我明明就很不会做菜。我们都是一个人生活偶尔也要轮班吧——」
莉子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我咬住嘴唇的表情,话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了。原来如此。每天早上都是莉子做的便当吗?围上那件围裙。我们从以前就都是一个人住了。事情被改写成这样,于是又一个若无其事的早晨到来。还真是一个刚刚好的世界呢。今天美得让我想哭。天空明亮得剌痛我的双眼,分不清是晴天是阴天。我把还留着热度的便当放在膝上,再也无法承受地关上窗户。莉子隔着窗户好像说了什么,但我没办法听懂。把脸埋在枕头里,眼泪也没有流出来。因为我是一直这样训练自己走过来的。眼泪已经深深浸入我身体里干涸了。
不知不觉间,我在狗叫声中悠悠忽忽地醒来。我把手机拉过来看了一下时间。快要十一点了。我得去学校。得出席第四堂的班会才行。我记得今天应该是为了明天毕业典礼的最后会议。
因为我把大衣直接套在制服外面,于是我拿起书包,爬也似地下了楼梯走出家门。原来天气这么晴朗。狗儿也在隔壁的院子里充满朝气地成群吠着。那,一切应该都是梦吧。我就这样走过庭院正要出大门时,隔壁玄关的门开了,一个穿着水蓝色围裙的身影——
但是,打开门的其实是对面那户人家的玄关。披着和式棉袄的老奶奶无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