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脚踏车回家的路上,我右手拿着数位相机,连取景窗也不看只是一直按快门。就像在映入眼帘的景色上,随意贴上便签一样。也许也有拍到人吧。偶尔我会停下脚踏车确认记忆体中的影像。虽然我并不想这么做,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来到车站前。我离开踏板,仰起脸。汽车的排气声和列车轨道发出的声音、平交道的警报声将我团团包围。然后是烧得紫红的黄昏天空下,往来杂沓的人群。
我举起相机。虽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还是数度按下没有手感的快门按钮。镜头面无表情地撷取了渐渐黯淡的天空和往来交错的行人。车站大楼的对面,太阳西沉,就在这无谓的高性能数位相机自顾自开始补光的时候,我才终于把手放了下来。
我到底拍了几张?两百吗?不,更多。我跨上脚踏车,在黑暗中俯视发出朦厅微光的液晶萤幕。拍下来要干嘛?是为了寻找有消失征兆的人吗?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塞进口袋的相机像炮弹一样沉重。
在消失之前知道谁会消失。不过就是这样的事,为什么会觉得如此沉重?但是确实无论我怎么用力踩踏板,脚踏车还是不太往前进。
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八点钟。隔壁家的玄关灯下,有一道人影蹲在那里。在几声狗叫声中,那道人影站了起来。是恭子阿姨。水蓝色围裙上罩着一件宝蓝色的风衣,手上握着一把大刷子。有几道小小的光线在她的身边舞动着。是狗毛吧?
「你回来啦?最近都很晚呢。莉子已经开始吃了。」
恭子阿姨笑着说,一只只拍打着她身旁野狗们的头。
「你先去吃吧!我还没洗完。」
「好的。那个……」
我拉开门进入邻家的庭院。我一点食欲也没有,可是如果就这样躲进房间,真的会被好几百张影像的确认工作给淹没,所以不管是谁都好,我想听听人类的声音。
「啊,对了。你现在手上有相机吗?你现在都用数位相机吧?可不可以帮我拍拍小狗们的照片?我会忘记我洗过哪一只。」
因为恭子阿姨这么说,于是我停下脚步。相机。在我鼓起来的外套口袋里。满满装着死亡可能性的未爆弹。
「啊,可恶!别逃!」恭子阿姨抓住一只往庭院角落逃走的小白狗的脖子,又朝着我说:「快点!快点!」
「喔,好。」
我拿出相机。不管怎么调,恭子阿姨都会进入镜头内。毕竟她抱着的-条狗就在她的脸旁。我放弃了,于是用广角拍了好几张。
「谢了。我马上去作喔。啊,我得先换衣服呢。身上都是毛。」
我呆呆望着恭子阿姨走进玄关的背影,开始随意操作相机,打算把刚刚拍的影像叫出来。喂!住手!我对自己说,但是眼睛一垂下去,液晶画面已经开始卷动广角的影像了。不久,我就发现了那件事。
白色的小狗浮在玄关前的半空中。乍看之下真的是那样。我用颤抖的手指关掉卷动广角影像的功能。照片里有拍到一个朦胧的、蹲着的人影。就像白天的月亮一样那么不真切又透明的,恭子阿姨的身影。她抱着小狗靠在脸颊旁,笑着、是透明的。
她是透明的。
我关掉数位相机的电源。
「那个,恭子阿姨。」
「嗯?」
恭子阿姨在玄关前的水泥地回头。那是她现实的、真切的身影。我眨了好几次眼睛。恭子阿姨,她在这里。
她还有多久会消失呢?她透明的程度跟班上那个女孩差不多,所以大概只剩下一天了。
「那个,今天的晚餐是什么?」
我成功地说出来了。恭子阿姨笑了笑,回答我说因为很冷所以吃泡菜锅。
已经先回家的莉子看了我的脸歪着头问:「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感冒了吗?脸色好难看。」
莉子的缺点就是有时候非常敏锐。我摇摇头说没什么,挨着餐桌坐下。吃饭的时候我不敢看恭子阿姨的脸。没关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关系。我忙着在心中反覆说着这句话,连泡菜锅都食不知味。
「我吃饱了。」
我穿上大衣,抱著书包,很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连电灯也没开,就这样和着大衣蜷曲在床上。
我想我做得很好。我跟莉子还是像平常一样一边斗嘴一边吃晚饭。恭子阿姨也笑了。我成功地佯装若无其事。
佯装若无其事?
为什么要装?我应该真的无所谓才对。这种事不是发生很多次了吗?只是刚好这次要消失的是恭子阿姨罢了。是恭子阿姨又怎么样呢?她不过就是住在我家隔壁,做饭给我吃的人吧。她消失或许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困扰,因为她帮了我很多忙。没有她,我一定会营养失衡。但是也不过就如此吧?为什么我的手会这样不停地颤抖呢?
在一片黑暗中,我再度开启数位相机的电源。在昏暗的庭院中缓缓流动的广角照片。小狗们没有感情的眼睛。
仿佛染上玄关灯光颜色的,恭子阿姨的剪影。
不对。不该是这样。我把相机按在床垫上,好几次在心里重复说着。就在这时候,影像中的恭子阿姨变得越来越淡。
为什么会这样?我一直都做得很好啊。不论谁消失,我都在碰不到飞沫、火光还有哭声的距离默默看着,送走他们不是吗?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