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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最近的我很奇怪。一直以来,我尽量不要把各种事情想得太深入,不让自己动摇,尽量不跌倒也不消沉,把摄影机和沉默放在生活的中心,我明明一直都遵守着这样的生活风格呀。
是因为奈月?
当然是。我不得不承认,也没有其他的理由了。我甚至感到生气。这样擅自闯进我的生活,把我的水桶盆栽水瓮一个个翻过来在找什么,而当我想抱怨的时候,却发现和对方隔了两公尺之远连声音都传不过去。
铃声终于响了。同学们纷纷走进教室,人家都在抱怨这场雨。莉子也湿着裙角跑进来,粗鲁地把书包往我前面的座位一放,好像有话想说似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加入女孩们的谈话。路上都是水、袜子好冰、书包都湿了,有够惨……
预备铃声响了,开始上课的钟声响了,级任老师也进来了,奈月仍然没有现身。我几次往窗边最尾端的空座位看去。想问莉子却问不出口。想问她奈月怎么了。可是我很怕她回我一句「奈月?那是谁?」所以实在说不出口。搞不好……不,奈月不可能已经消失,因为我还这样记得奈月不是吗?又还没有拍到她的照片,却还留着记忆不是吗?
正在点名的老师喊了「水岛」,我好不容易听到这个点名声,抬起脸来。好一会儿只听到四周的雨声。
「水岛缺席吗?有没有人知道她怎么了?」
听到导师的声音我放心地把额头贴在桌上。奈月还没有消失。她还好好地在某个地方。可是她怎么没来呢?
第一堂课结束,老师一走出去,教室里就被椅子吵杂的声响包围。莉子回头对我说:
「奈月怎么了?你有没有听说?」
我摇摇头。
「我连她的电话都不晓得呀。」
「败给你了。你还没跟她交换电话?」
「又不是很要好。几乎跟没说过话差不多。」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可是昨天奈月还……」
莉子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撇开脸,小声嘟囔着说:
「没什么。」
「什么?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啦。你那么在意的话,昨天跟我们一起去不就得了?」
就是因为很在意才没办法一起去啊。这不是当然的吗?但我到底还是没说出。
结果那天所有的课都上完之后,仍不见奈月的人影。我在放学钟声响完之后,还是静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教室里的人一个个离开。最后剩下我一个仍在侧耳倾听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注
视着奈月的桌子。
她是否不再到学校来了?我没来由地这么想。因为她本来就是突然出现在教室里的女孩。纵然某天突然发现她已经不在了也不奇怪。若真如此,我会怎么样呢?可能会忘了她吧。她明明没有消灭却不在这里?会是什么感觉呢?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到头来这十几年里,我全都以照片和死亡为中心打转。那就是个坚固又明快的回转轴,无论发生什么事几乎都不需要思考,经常性地和死亡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咕噜咕噜转个不停。我尽可能收集了许多死亡放进相簿里。对每一个人表达五毫克的哀伤,是身为人类理所当然的权利,这些甚至几乎成为机械式的作业了。所以,对明明还活着却离开此地的人,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发现自己正在烦恼某种非常愚蠢的事情,便趴在桌上,用额头咚咚地敲着桌面。
从教室剩下我一个人后,不知经过了多久。吊在书桌旁的书包里,传来某个被闷住的声音:
接着是关东地区的天气……气象台的……先生。是的,这种不稳定的天气型态将会持续一阵子。
接下来是各地今天和明天的……
原来是收音机。已经四点五十五分了吗?我连关掉收音机的力气都拿不出来,暂时趴在桌上听天气预报和道路交通资讯。不久,午后五点的报时声响起,新闻开始了。又忍耐了五分钟左右,仍然只有播音员郁闷的声音持续播送。我觉得很空虚,把手伸到书包里关掉收音机。我一直觉得或许哪一天DJ SATOSHI说不定又会回来,所以一直无法动手解除掉收音机的定时设定。
手就这么在书包里探寻着,我取出数位相机。
这是我第一次拍空无一人的教室。以前甚至没想过要拍。数位单眼相机什么反应都很快,把光线也调整得很好,将因为天空密布的乌云而变得阴暗的教室,从液晶蛋幕里吐出来。我开始怀念起那台像火枪般的骨董Nikon U。
以后就只拍风景照吧,我想。这么一来就可以心如止水。
但是,我却把数位相机挂在脖子上走出了教室。穿过学校后门,往树林那头走去。吸饱了雨水的腐叶土变得一片泥泞,鞋子踩上去啪啪作响。硕大的雨滴从茂密的紫杉叶缝隙间落下,在伞上发出不规则的节奏。我想就这么一直往高处攀登,攀登到突破云雨的高度,直到能眺望地球另一侧的高度。从那里拍一张照片,然后埋在某片沙滩上,还有就是想好好生活,不用再介意死者的记忆是否消失。
被树木覆盖的斜坡快到尽头了。湿漉漉的灰色草地在眼前展开,石碑、凉亭都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黑影。湿透的长裤和外套袖口传来一股寒气。
在无色的景致里,有一条细长的白线,是白桦木栏杆扶手。
扶手旁开了一朵红色的花。
发现那是一把伞之后,我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即使踏着草的鞋子和长裤都浸水了也不停下。被风灌饱的伞差点要被吹跑,没有了遮蔽物,雨滴湿透了我的脸和穿着衬衫的胸口。
红色雨伞摇晃着。坐在扶手上的奈月发现了我而抬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