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奈月没有再来纪念公园了。她是为了听DJ SATOSHI的ROCKIN JAM才来的,所以这也是当然的。我一个人抱着只能播放无聊国营广播的收音机和腹中空空如也的照相机,频繁地来到那个世界终点的断崖,眺望着逐渐破裂溶解的冬天。白雪仍蟠踞在各处的景色上,梅花的花苞虽然也很顽强,却觉得鼻尖触碰到的风中含有一丝微甜。一片灰暗死寂的春色。
实际上奈月并没有完全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但她却让我在学校里感到非常不舒服。毕竟我们是同班同学,上课中只要稍微往左手边看,坐在窗边的奈月就会进入我的眼帘。
原本到了三年级的三月,学生们除了补学分之外已经不太会到学校来了。见不到奈月的课也变多了。教室的座位像虫蚀过一样一块块减少,这总是让我感到背脊发凉。同班同学仿佛每天都会消失两个似的。
我到现在才想起来,再两个星期就要毕业了。然而,我却连奈月的连络方式都不知道,也没有问她毕业后打算怎么办。如果她也直升同一所学校的附属高中还好,如果不是的话该怎么办?还没有留下照片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可是我不知该如何对她开口。
我心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了这么大的空洞。那是为奈月创造出来的空间,一个很大的缺口。而我却除了她的名字之外一无所知。就算是在失去记忆之前我们应该也没有深交才对。如果很熟的话,相簿里应该会留下她的照片才对。
午休时间同学们大概都到齐了。这种时候我有些羡慕唯一一个和奈月亲密交谈的莉子。
「呐,毕业典礼你要穿什么衣服?真的都要穿裤裙(注1)吗?」
「穿吧!有大正时期的浪漫呢。我已经买好了。」
「听说二班的女孩子也要穿。」
听见女孩们在窗边讨论的声音,莉子突然问奈月:
「奈月你裤裙要怎么办?用租的吗?」
呆望着窗外的奈月回过头来。
「……我还没决定。一定要穿吗?」
「不穿不行唷。下次我们一起去店里预约吧!」莉子语毕,奈月含混带过似地点了点头。
「对了,毕业旅行也得快点决定才行。」另一个女孩子说。
「因为每个人想去的地方都不一样呢。」
「奈月有想去的地方吗?」
「……海边。」
「咦?为什么是海边?」莉子夸张地举起双手。
「海边全都禁止进入吧?」
「我看到电视上说海水全都干了。」
「那是很诡异的深夜节目吧?」
「但是,有这个传闻吧?说什么去了海边之后看到海水都干掉了,因为太过震撼,所以大家都失去记忆再也回不来了之类的。」
「但是夏天到了还是会想去游泳啊。」
「现在有用水限制,也没游泳池了。」
不可思议的是,除了莉子之外既没有人和奈月攀谈,也没有人往她那里看,但是奈月看起来就像也参与其中一样。太了不起了。我没办法像莉子这样。只要不透过镜头或取景器,我便无法跟任何人接触。
我极度地想回到暗房里。在那个特地为我准备的亲密黑暗中,让身体浸淫在药水的味道里,
一边凝视着红色安全灯照射的光线作业,一边胡思乱想。但是已经没有新的底片了。之前拍的都
注1:裤裙为日本大正时期女学生的服装。
洗好了,到暗房去也无事可做。
还有一件事令我心情低落。告诉我TRI-X三个星期后就会进货的店家,电话已经不通了。是倒闭了吗?还是店里的人已经死了,所以连店也一起消失了?
简直就像是有人——老天爷吗?——在告诉我,别拍照了,把已经死去的人忘记,普通地笑、普通地生活、变回普通人吧。
*
那一个星期的星期日,我骑着脚踏车前往车站。
虽然现在的温度骑脚踏车还是免不了要戴手套跟围巾,但是天气晴朗舒适,从家中的庭院往外探出头的梅花都只开了五分。一个穿着短外套和及膝短裙的年轻女性被大型犬拖着快步走过。社区入口前聚集着用手机玩游戏的小学生们,他们把夹克脱下来当坐垫。我还看见红着鼻子和手肘穿着短袖短裤在慢跑的老人。春天马上就要来临了。
市立图书馆里依然像冬天一样,地板上充满带着煤气暖炉味的冷空气。来图书馆的人非常少。进入自动门,左手边便是挑高开放空间的报章杂志区,几个老人们聚在一起看早报。他们一起坐在日照良好的沙发上弓着背,看起来仿佛像还没察觉里头的蝉早已飞走的禅壳。
书架之间满布灰尘的通道,豪无人迹。会动的只有天花板上转动的吊扇投射在地面的影子还有我而已。我想,真正的世界终点,不是被地底熔岩煮干的海,也不是烟尘弥漫的荒野,而是这样的光景吧。大多数的事物都停滞了,仅剩一些小小的东西还在循环中持续流动。
我一一翻查摄影杂志和相机的目录,把照相馆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记下来。为了保险起见,也抄写下制造厂商的号码。但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我希望尽快把底片弄到手。我只是想找藉口跟奈月说话吧?我自己发现了这一点。这非常不可思议。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在找不跟人说话,或是可以不用跟他人接触的藉口。
几乎都抄完了之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始翻找起摄影史的书。
摄影史的书聚集在书架第二层的中间左右,而且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