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OSHI的声音变得开朗起来。接下来的歌曲是……
但是奈月要回去的时候,却带着迟疑的口吻问道:
「我明天也可以来吗?」
我困惑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奈月的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水,瘪着的薄薄嘴唇微微颤抖。
我连忙回答:
「可以啊,当然。」
仿佛一滴红茶滴落在雪地上,奈月脸上安心的感觉开始扩散。但是她又立刻害羞地把视线移开,然后跑走了。
*
第二天起,我和奈月开始一起在小山丘的纪念公园里听广播。
大多时候都是奈月先走出教室,一个人到白桦木扶手栏杆那里坐着等我。凉亭的影子温柔地倚在她的身影旁。我则把脚踏车停在圆木阶梯的起点,带着收音机通过石碑旁。世界终点的棱线被白雪和冬天的枯绿覆盖,在扶手的另一边展开。她随风飘扬的黑发,看起来就像支正疑惑着该如何在这幅空有鲜艳色彩的景致里添加些什么的笔尖。
可是她立刻便察觉到我来了,重新面向我。我在离她一公尺左右的地方把收音机放在栏杆下,然后再隔一公尺才在栏杆上坐下。不知不觉间位置就这么固定下来。
不久黄昏来临,寒冷的黑暗将我们包围。新闻突然中断,这时候DJ SATOSHI随着没什么品味的吉他节奏开始说话。哈啰哈啰!现在的时刻正好是下午五点……
我们其实听了很多老歌。小理查、查克贝里、巴迪霍利、艾迪柯克兰、尼尔杨,还有巴布狄伦。都是些二十几岁就死了,或是年纪很大仍不放弃吉他持续活跃的人。没有中间的人。时间的河流在某个地方被堵住,只剩下一些一直滚动被磨得越来越小的小石子流到我们脚下。巴布狄伦也是这样唱的。你有什么感觉?什么感觉?
在收音机传出歌声的期间我和奈月几乎什么话也不说。我发现她黑色长发的发梢在我视线范围的边缘摇摆。但我并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喜欢这些老摇滚乐曲才听。
过去和她一同听着广播的保健老师(假设有),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她了解我什么?又知道多少?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讨厌拍照?这些疑问我完全没有说出口。因为这只会让她露出哀伤的神情,无论如何我现在也没有底片,只能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听广播。
这大概也是补偿行为吧?我这么猜想。
我只是代替某个人坐在她身旁。不是我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听得下卡洛金,就算是只猫、是个塑胶桶也可以。无需言语。
这么想当然会有点令人难过。
不过我们也并非完全不会触及以往的事。在等待地下广播开始的时间里,奈月也说过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某次,她顺着话告诉我她住的地方。
「我住的地方在这里。」
她指着摆在凉亭长椅上的一张照片。那是我爬上家里屋顶拍的风景照。她指的是一栋我很熟悉的大楼。穿越那些现在不要说火车,连牛虻都不会经过的JR铁轨,循着那条两旁是荒废家庭菜园的柏油上坡路,最前端有一栋灰色的大楼。我从家里往那个方向拍照时,大概都会以那栋大楼为焦点,所以记得很清楚。我都随便称它为净水场,但我压根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净水设施。莫名其妙地孑然耸立于充满田地杂树林的山脚下,那种建筑物多半是公共设施,而且仿佛一点也没有欢迎访客的意思,这只是我的胡乱推测。
「那是普通的国宅。不过我已经不住那里了。」奈月说。
但是我心想,这个地方,好像是——
「是禁止进入的区域,为什么?」
不小心问出口后才后悔,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吧?但是奈月看着那张照片答道:
「什么禁止进入不过是政府擅自公布的。自从公布之后大家就渐渐不靠近那里了。如果在全日本四处寻找的话,我想那些区域应该都还有人住。」
或许吧。我知道奈月住在哪里后也不太惊讶,甚至觉得很有可能。就算世界在我屁股下的白桦木扶手栏杆终结,而另一边宽广的土地上仍有人静静地生活着也不奇怪。重要的只是那里并不是属于我的世界,如此而已。
「而且,我想政府也知道禁止进入的区域里还有人居住。」奈月说。「因为那里也都还有水电。」
「那为什么要禁止进入呢?可以定期统合村镇及市,辅导居民搬家呀。」
我说完后也试着思考了一下理由。
「全部住在一起比较方便吧,医生人数也完全不够。」
「或许吧,但更重要的是……」
奈月把目光落在脚下夏日的枯草上,正好位在我们正中央的收音机里,传出一个疲惫的中年男子声音,开始朗读配给的变更项目。在ROCKIN JAM开始前,还有一些时间。过了好一会儿,奈月才继续往下说:
「我想可能群聚在一起生活比较不容易觉得寂寞吧?」
我想了想点点头。在这个世界变成这样之前,日本人从来没想过在非洲或者是澳洲、中国的沙漠里干渴而死的孩子们。只要可以维持自己周遭的人口密度,就可以在不用切身感受到我们的世界正渐渐结束的情形下生活吧。然而有一天他们会突然发现,在尼泊尔或是哪里的贫穷村庄里聚在一起赶着山羊过日子、最后生存下来的其中一个人类会发现,我们已经无法再踢足球了。不久,连棒球、篮球、桥牌、最后甚至连西洋棋也——
「你觉得寂寞吗?」
我随口说出这样的疑问。
我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觉得奈月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脸颊上。一阵沉默后,我才终于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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