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消失的可能性。可是我还记得他。毕竟今天就是拿上星期拍的照片来给他看的,为了向他自夸果然还是我的Nikon U拍出来的照片最棒。如果连老人和店都消失了,我却仍留着记忆就太奇怪了。我不记得有拍过他的照片。还是说那时候在店里乱拍一阵的照片里,有哪一张拍到了老人吗?
在一个露出土壤的正方形角落里,或褐色或黑或白的小小绒毛团一团团聚集在一起。原来是猫。我愣愣地,脚步不由自主地往猫的力向慢忪前进。猫儿们背部不停地颤抖着,像是专心一意地吃着东西。一走近,才发现它们围着一个小小的便当盒。塑胶便当盒的侧面印着的米老鼠图案仿佛畏惧猫儿们的食欲似地,喀答喀答地摇晃着。一只虎斑猫回头看我,嘴上的饭粒掉了下来。
哎呀!我无声地喊着。那个便当盒是老爷爷的呀。老爷爷他怎么了?难道是你们的女王一时高兴就用橡皮擦连这家店一起擦掉了吗?猫儿们一句话也没回答。于是我蹲下来,取出书包中的Nikon U。
每按一次快门,猫儿就一只接着一只逃走。常有的那股异样感涌了上来。我根本就不想拍这种东西。我可不是为了拍这么虚无的东西才拿这台Nikon U的。
那,究竟是为什么?
我是为谁而拍?
猫儿们都走光了之后,我还一个人蹲在那个黏答答又脏兮兮的便当盒前。我数着自己吐出的白色烟块,心想总不能一直这样,站起身来。一回头,才发现有个人影走进了空地。那是个穿着
注2:描述一对恩爱的贫穷夫妻为了送对方圣诞礼物,太太卖掉一头长发买了丈夫家傅怀表需要的链子;而先生却为了买太太喜欢的梳子而卖掉怀表。
厚羊毛外套围着围巾的年轻女子。分不清一头完全失去弹性的卷发颜色是染的还是日晒造成的,两只手拿着装了水的小碗。她的眼光和我相对,停了下来。
是那个老板的女儿。她用可疑的眼神瞪着我手上的相机。
「啊,对不起,我只是拍猫的照片而已。」
我走到马路上去,他女儿便在便当盒旁蹲下把小碗放下。可能是给猫喝的水。
我不由得叫住了从空地走出来的她。
「请问!」
「什么事?」她停了下来,用戒备的眼光回看我。
「那是……给猫吃的饲料?」
「是啊。因为它们都是野猫,如果你要拍照,它们会逃走喔。它们对我也完全不亲。」
这点我明白,我也不是要问这个。
「你每天都来这里吗?」
她皱起眉头。
「你怎么知道?」
「啊,不是不是,因为我每天都会看见那个便当盒。」我连忙慌张地掩饰。她果然不认得我了。因为对她来说,我只是曾经是她「父亲的顾客」而已。如今这个连系已经消失了,只剩我还记得她。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喂猫的?」
「不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的吧。」
她这么回答我,耸了耸肩,加快脚步离去。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是吗?变成这样了吗?
也就是说那个老板的女儿每天都作了便当拿到这里来,这个习惯至今仍持续着。只是意义被改写了。我望着那个沾满猫儿们唾液的米老鼠便当盒。莫非那个老爷爷一直都被迫吃着有如喂猫般这种随便做出来的便当?因为这样比较容易改写。
我打开书包,取出那叠照片。那是上星期在店里老板要我大量试拍店内的照片。我摊开来看,叹了口气。相纸光滑的表面,每一张都是全黑的。
我用这双手握着夹子从显像液中夹出照片时,汤泽照相馆的玻璃盒和沉默无语的相机都确确实实地映出来,定像应该也都做得很好才对。
这个也消失了吗?
我不觉手一松。一张、又一张的照片落在地上。
为什么一样不剩地全部一起消失了呢?变成一间空房子不就好了吗?何必连那么多高价的相机和镜头都一起消失呢?为什么?
我甩甩头。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无法得知解答的谜题了。
突然,我发现了照片里的最后一张。
它没有消失。照片里映着骨董收银机、已经发黑浮出木头纹理的柜台、以及升起白烟的烟斗前端。照片的右边朦朦胧胧浮现的,大概是老人的手臂。果然是失败才把他拍进来的。渗入的灰色阴影,我应该不会看错。这是我的Nikon U拍下来的照片。
原来如此。原来留下了这些。我想。我从盒子中拿出我钟爱的相机,和照片比对起来。
我仍然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发生了作用,固定了我的记忆。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多相机试拍。果然还是Nikon U比较特别。但是明明同一个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却只有这一张没有消失,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把照片翻到背面,发现我在背后用油性笔写着「汤泽照相馆」。对了,是我为了整理而写下来的。这也是原因之一吗?老人可能姓汤泽吧?我一直都在归档的照片上写上大家的名字。
无论如何——这是第一次偶然间留下照片。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我不要紧吧?
闭上眼,我最先想起的是雪茄难闻的味道而不是老人的脸。接着是他关节隆起的指头、有许多焦痕的烟斗,然后才是他的侧脸。
不要紧,这样的光景并没有任何热气和湿度。好好地水洗然后干燥是很重要的,无论对照片还是记忆来说都一样。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永远收在相簿里。因为总有一天它们会腐烂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