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又是如何?」
老夫早已老朽如枯木,棠庵回道。
「老朽如枯木是看得出来。但你不也是不以战论胜败?」
「老夫的确懂得避而不战,但仅救得了自己。」
「仅救得了自己?」
「老夫不与人起争执。但——已无余力消弭他人之争。」
阿甲夫人之所以邀来先生,正是为此——
话毕,棠庵面露一抹微笑。
「夫人还嫌我天真哩。」
「若非天真,哪照顾得了人?总之,先生的负担,较仅堪充任卒子的吾等沉重得多。」
「所以才说沉重么——」
又市抬起头,仰望辽阔天际。
原本想说些什么,但只见棠庵哎哟哎哟地喊着,以罕见的敏捷动作站起身来。这自称尽可能避免行动,以避免消耗体力导致空腹的老人,平时的动作总是十分缓慢。
少爷,这不是少爷么?棠庵扯着嗓门不住喊道。
这放声大喊,也是同样罕见。
又市随棠庵的视线望去,看见一名年约十七八,相貌古怪的小伙子有气无力地朝这头跑来。从那怪异的姿态看来,平日应是不习惯快跑。只见这小伙子在大街上停下脚步,环视四下,似乎没听出喊声打哪儿传来。
少爷怎么了?同样不习惯步行的棠庵再次喊道,以同样古怪的姿势朝他走去。这下小伙子方才发现是谁叫住了自己。看来的确是个迟钝的慢郎中。
「噢?原来是棠庵先生。」
小伙子应了一声,回过头来。只见他一张脸生得稚气未脱,原本以为约有十七八岁,这下看来或许更为年少。他身披黑色小袖,脚穿裁着袴,脑门上则结着总发。
「初次瞧见少爷快步奔走,亟欲一探究竟,不禁叫住了少爷。若少爷有要事在身,老夫在此致歉——」
棠庵滔滔不绝地说着,只见这小伙子跑向老人身旁,询问是否曾见一御行打此处走过。
「确有一御行走过。」
「走向哪一头了?」
看来这小伙子正在找那刚走过的御行。只见棠庵向他问了些什么,小伙子急促地回了一句,接着便朝棠庵所指的方向跑去。一脸惊讶地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后,这老朽如枯木的老头儿才以一如往常的缓慢脚步走回缘台。
「这小伙子是何许人?」
「乃京桥一蜡烛盘商之三代少东。」
「是个商人?可瞧那身打扮,活像个大夫或卜卦师——看来不似什么正经人。」
的确不是个正经人,棠庵开怀笑道:
「是个古怪的小伙子。那蜡烛盘商之前店东,乃一带点儿书卷气的好学之士,藏书可谓汗牛充栋。家中建有一小屋,屋内满是和书汉籍。老夫与此前店东颇为熟稔,不时为借閲书卷遥访其邸。」
比你藏得还多?又市问道。多个好几倍,棠庵回答。
「听来可真惊人。」
棠庵的居处,都已教藏书给淹没了。
「而这三代少东,对营商毫无兴趣,只爱阅览其祖父之藏书。每回前去造访,店东皆委托老夫代为训斥,但老夫自己都是这副德行,何来资格说服这小伙子?」
「的确没资格。」
你们俩根本是一丘之貉,又市说道。确是一丘之貉,棠庵回道:
「故老火之规劝,自然是注定无效。唉,这小伙子生性青涩,不嗜吃喝嫖赌,说正直的确是正直,但若任其继承家业,生驹屋势将关门大吉。」
「果然是富不过三代。听来——这家伙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败家子。」
「确是个败家子。再怎么看,也绝非是块经商的料儿。且还像个不解人情的娃儿,竟想向方才路过的御行讨纸札。」
讨护符么?又市问道。是讨妖怪纸札,棠庵回答。
「妖怪纸札?可是娃儿们喜欢的那种?」
「没错。正是那些个印有妖怪图样的纸札。唉,这小伙子,的确如非人的妖怪般不解人情。据说那纸札上头印有罕见的画,似乎是连黄表纸(注9)也难见着的妖怪。少东表示自己已搜得五枚,亟欲搜尽所有种类。」
「什么?」
又市惊叹道:
「竟想讨这种东西?又不是五六岁的娃儿。」
「的确令人惊讶。少东表示,手中已搜得的绘札计有,噢,茄子婆、六道踊、霭船、一文字狸、无动寺谷之妖(注10)——」
「什么?」
这些岂不是——?
比叡山七不可思议,是不是?棠庵说道:
「老夫亦告知少东,这些乃比叡山七不可思议。少东闻言,表示依此看来尚有其他二枚,便于告辞后飞也似的跑了去。」
倒是——棠庵两眼直视着又市问道:
「曾于京都照顾过先生的恩人——似乎也叫一文字狸?」
「没错。我的头儿正是一文字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