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雷兽

?」

  「没错。描述夔的《山海经》中,尚载有胸前穿孔达背之人栖息之国,以及无首而颜面生于腹之部族等荒诞无稽之记述。这些个东西,实际上绝无可能存在。」

  「那么,这些个推论都是错的?」

  「是的。但或许算不上错。若要说得易懂些,当时,此类推论背后,尚有信其存在之信仰支持。」

  「虽不存在,却实际存在——就是这道理?」

  「是的,正是如此。即为——以希冀其存在、或须视其为存在者为中心,推论出一套道理,并依此道理罗织其存在,或形塑其形体。不过,这些东西毕竟原本并不存在,故实难为其定形体。形体之描述,可能依时光流逝一点点儿产生变化。至于细节,更可能出现极大出入。这看似煞有介事的单足异兽之描述——」

  其实绝非凭空杜撰,棠庵说道。

  「意即——此乃根据某种这东西非得仅有一条腿不可的道理——所行的想像?」

  「没错。」

  老夫认为,夔原本应是个龙神,不,或许是蛇,棠庵说道:

  「蛇挺立而起时,不是看似仅有单足?」

  「那哪是单足?是尾巴。」

  「若以足比喻其尾,便得以单足形容之。至于为何是蛇,乃因雷电呈蛇形之故。常云咆哮如雷,故若欲形塑此物之形体——便非得融入雷之属性不可。」

  「喂,这道理未免太突兀了吧?」

  「的确突兀。总之,这名日夔的异兽,为黄帝所擒获。」

  「这黄帝又是什么东西?」

  乃唐国远古时期的将军大人,老人回答:

  「与其说将军,或许以大王形容较为恰当。总之,毕竟是神代时期的传说,或许将之想像成近乎神只般的人物较为妥当。擒获夔后,黄帝杀之,取其皮以冒鼓,声闻五百里。还真是座惊人的大鼓。」

  咳,又市揶揄道:

  「这么吵的东西能做什么?姑且不论远在五百里外的会如何,站旁边的耳朵包准要给震破,敲鼓的包准要被鼓声给震死。」

  若真有这鼓,的确是如此,棠庵笑道。

  「言下之意,是其实没这鼓?是纯属杜撰、或仅是个比喻?」

  「由此可见——这仅是神明尚留驻世间时的故事。我国亦不乏同例,诸如天岩户之神隐、或伊奘诺下黄泉一类故事。但这些个,不应仅将其视为杜撰故事。至于夔,溯其根源,指的其实是远古时期之乐人。以金属制成之大鼓——或许指铜锣之类的乐器。夔,实为比喻造此乐器之人。」

  「什么?指的原来是人?」

  没错,老人阖上书卷,这下又白药柜中取出几粒东西,在钵中研磨起来。

  「造乐器者虽是人——但所造出的乐器,不,应说是那铜锣之音,则非人。」

  「嗅?」

  「铜锣之音甚是惊人。初次听者,或有可能大受惊吓。」

  「的确不无可能。」

  「至少绝非曾于天地自然听得、亦非常人所能发出之鸣声——听者想必要如此认为。亦即,似是非人者——即神明所发出之鸣声。」

  故以神鸣谓之,棠庵说道。

  这也难怪,毕竟音量惊人。原来雷的真面目不过如此呀,又市说道。

  心中不免感到几分失望。

  「没错。也或许要认为——锣声宛如雷声。」

  「因巨响贯耳,如同雷鸣?」

  「是的。总而言之,或许尚有其他形形色色之要素。比喻乐师之夔,后来又衍生出多样传说,自远古传承至今,原本指人的,也被传成了非人。」

  「非人?」

  「没错。不论如何,雷鸣毕竟非人力所能为之,故具雷之属性者,必是非人。乐师虽为人,但随传说因时变貌,到头来也成了非人。亦有其他文献将夔载为山神,于《国语》中,夔则成了鬼魅魍魉、木石妖怪。作此说者,乃儒学之祖孔子是也。」

  「就是那成天说些子日什么的家伙?」

  「是的,正是此人。」

  「这家伙可真是,凡事都要唠叨一顿才甘心。但称其为魍魉,岂不就视之为妖怪?」

  「没错。乐师、山神、与妖怪绝非同物,但描述之所以有此差异,不过是因叙述者或自纵、或自横观看,所视者实为同一物。稍早老夫所列举的夔之描述,亦是如此,单足亦为山神之特征。只是不知其被赋予的雷神特性及山神特性,究竟何者为先、何者为后——」

  「喂。」

  又市望向竹笼问道:

  「那么,笼内的该不会就是这名日夔还是什么的东西吧?」

  正是夔之后裔,棠庵漫不经心地随口敷衍道。

  「后裔?该不会也是只有一条腿吧?」

  「老夫不也说了,世上绝无单足之兽类?笼内的不过是只鼬。」

  「鼬?」

  又市伸手敲了敲竹笼。

  笼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