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古今东西,兽类不是四足,便是双足,既无五足,亦无三足者,仅有一足者更是绝无可能存在。」
「代表这东西是杜撰的?」
未必如此,棠庵回答:
「世间存在之物——若传说存在,便是实际存在。哪管如何极力主张不存在,仍是存在。今吾与汝均存在于此处,即便宣称不存在,存在亦是不争事实。」
「都存在了,还能说什么?」
「没错。但反之,不存在之物,便真的不存在。」
「这不是废话么?」
「绝无可能存在之物——即违反天地法则之物,大抵均不存在。不,毋宁该说是绝不存在。诸如能收覆水、冰冷烈焰一类,注定绝不存在。」
当然不存在,又市答腔道。
这老头儿果然开始说些怪话儿来了。
「不过,又市先生,人希冀其存在之物、或认为其存在之物,则是虽不存在,却实际存在。」
「噢?」
无须讶异,棠庵手抚着下巴说道:
「且以儒者称之为鬼的幽魂为例,依理,幽魂绝无可能存在。虽不存在,仍须视其为存在。」
「这是何故?」
「乃因视其为存在较有益处。儒学有言,待鬼神,敬而远之。亦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些均非否定鬼神之存在,仅是教诲不宜议论其存在与否。」
「不存在的,议论又有何用?」
世间无神亦无佛,又市对此早就深信不疑。
的确不存在,棠庵说道:
「但仍可视其为存在。例如儒者应孝亲,对亲之祖更应尽孝。应视亲之亲为己亲,待亲之亲之亲则更应——」
「亲之亲?老早都死光了。我甚至连个爹娘都没有。」
「没错,确已不在人世。然孝亲之心衍伸而论,即为敬祖之心。祖先业已不在人世——即等同于不存在,不存在者,不易供人孝敬。不过敬祖之心,简单说来,即为立国成家之基,造福社稷之础。」
此乃依据忠孝礼仪等不具实形之道理而言,话及至此,老人停住了磨蹭下巴的手。
「此即为虽不存在,却实际存在。唉,或许是因老夫曾为儒生,对此,儒者当缄默不语。但你想想,不存在却实际存在者,不就等同于虚言?反之,若肯定其存在,断定世间真有幽魂、鬼神,则本身便是……」
「本身便是个谎言?」
「没错。因幽魂鬼神并不存在,如此论断便形同虚言。故此,不论断其有无,方为正道。毕竟若其真不存在,亦将造成困扰。」
「将造成困扰?」
「当然。即便佛家亦然。佛家祭祀佛像。佛像实为木像或铜像。木铜并无任何法力,但将之形塑成佛,便可供人祭之。神社亦是如此。御神体(注10)虽不示人,但可以鸟居或屋宇形塑其神圣气氛。教人感觉社内虽空无一物,祭拜起来亦可蒙神明庇荫,倘若笃信不疑,信仰即可能成真。故御神体之所以不示人,正是为此而作的安排。」
「噢。」
世间无神佛。然虽不存在,却须视其为实际存在——
「这说法并非谎言?」
棠庵颔首回道:
「鬼怪亦是如此。」
「鬼怪?」
没错,棠庵回答。
「那么——那仅有单足的怪物也是如此?」
「当然。不过,夔可就略复杂些。老夫——亦钻研本草学。」
「这我知道。」
「草木、禽兽、昆虫,本草学涵括之内容可谓森罗万象,穷毕生也学不完。假定世间有种红花,亦有种形状完全相同之蓝花。如此一来,似能假定亦有花色介于两者之间的花种存在。」
紫花?又市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错。借有红有蓝,假定出亦有绿有黄,似乎毫无根据,但紫乃介于红、蓝之间的色彩,此推论便较合乎道理。倘若真发现有紫红花,更得以推论——紫蓝亦极有可能存在。」
「噢。的确有理。」
「此即,实际上并不存在,但依理可能存在、或应该存在——这类东西,即便不存在,人亦常以存在视之。」
「原来如此。但一如老头儿你适才所言,三条腿或两条腿的牛绝无可能存在,比这少一条腿的单足牛,岂不更是无稽?」
「没错。」
棠庵面带笑容地说道:
「这叫做夔的兽类,出自一部名日《山海经》之唐国古籍。远昔之想像,与今日甚有出入。令人懂得依实际测量绘制地图,但古时的地图,乃依推论绘制。」
「何谓推论?」
「为解明阴阳五行、天地自然之理,古人罗织出种种推论,再依此类推论,界定世间万物。一如稍早推论紫蓝花极可能存在的方式,东方有些什么、西方又是如何,再远之处则应是如此,该处有什么栖息,这东西必为某性质之某物——古人习于以此法逐一界定。对古人而言,此即学问。」
「这——岂不是凭空臆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