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雷兽

看迟早也得判他切腹。」

  岂有可能?又市回道:

  「方才你不也说过,这种事儿只消一笑置之,便可带过?我也知道武家不同于百姓,但区区这么个纰漏,真可能换来这等惩处?」

  「武士可得讲究体面,再者,藩与藩之间也有高低之分。立木藩不过是个小藩,隔邻屋舍的石高俸禄可是有他们五倍之多,倘若遭其刁难,根本无计可施。若是教幕府给知道了,只怕还要遭到勒令撤藩哩。」

  ——就为这么件小事儿。

  「为这么件小事儿,便可能被迫撤藩?」

  「我只说不无可能。又市,世间道理可不似咱们想像得那么简单。投小石入海,亦可能酿成巨浪。有时只消放个屁,就能毁灭全村哩。」

  这不过是个笑话吧?又市驳斥道。未必是笑话,林藏立刻回嘴道:

  「或许有些时候,区区一只老鼠便能引起大山鸣动,反之亦然。不是有句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已察知有巨浪将至,事前思策以防患未然,实乃人之常情。」

  「那臭老头切腹自尽,哪是防范巨浪之策?」

  「我只说有可能是。你想想,商人以银两收拾纰漏,乃因对其而言,至关重要的是银两。对武家而言,至关重要的则是体面,因此只得以性命收拾。」

  「另一藩根本未遭蒙任何损失。」

  「你这傻子。试想,自己出了个纰漏,教客人损失了十两。若是个懂得世故的商人,可能要赔偿二十两以表歉意,人情就是这么做来的。武家也是如此。教人蒙羞,便得赔上这耻辱的双倍代价。切腹的确是最后手段,但都做到了这地步,对方也就无话可说了。反之,藩主若是包庇这臭老头的纰漏,可就不再仅是这老头自个儿的责任,而得由藩主殿下、甚至全藩上下来承担。」

  左门可是位高权重哪,林藏继续说道:

  「倘若只是个无名小卒,大概成不了什么问题。偏偏那家伙是个上头仅有笔头家老(注5)与藩主殿下的高官,光靠闭门蝥居,想必不足以收拾这等纰漏。没株连九族,已属万幸。」

  ——株连九族。

  想必左门自个儿也有妻小吧。

  还是不服气?林藏气势汹汹地继续说道:

  「总之,管他什么藩国体面、武士声誉的,把这些个大话放下不就得了?姑且不论那臭老头,有些武士光是在人前放个屁,就要切腹自尽了。武家不就是这么回事儿?而咱们做的,正是刻意让一个武士背负上莫大的耻辱,原本就该知道即使逼得他切腹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而委托咱们办这桩差事的家伙,想必也都晓得这道理。那些个庄稼汉或许没想到那臭老头会如此自我了断,但想必也不会为这过了头的结果内疚分毫。」

  「难道会和方才的你一样大喊快哉?」

  有此可能,林藏断言道:

  「即便填平了损失,可憎之人依然可憎。反正报复这种事儿,做得过头了反而更好。不是么?」

  「咱们可不是代人报复的寻仇人。」

  有什么两样?林藏说道:

  「填平损失和报复本就没什么两样。不都同样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可不这么想。」

  「那么,你怎么想?」

  「即便是报复,这回咱们也做过头了。」

  我倒认为还不够本哩,林藏回道。

  「都让那臭老头蒙羞、自尽,还让他家人颜面无光了,难道还不够本?」

  「你在装什么清高?咱们干的可不是什么匡正世风的义举,凡事顾此便要失彼,咱们这回此彼兼顾、完满收拾,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好运气了。」

  这——

  又市当然也清楚。但他可不是在装清高,不过是质疑这回的局布置得是否妥当,纳闷是否有更好的法子办好这桩差事。倘若事后再多做点儿安排,想必便不至换来这么个结局。

  ——报复哪能解决什么?

  仅靠这一来一往的,忿恨与苦痛注定依旧。即便得怪先闹事的一方起的头,到头来双方仍是什么也没解决,不过是忿恨与苦痛的你来我往罢了。

  反正我就是想不透。

  又市喃喃自语道。

  【贰】

  翌日。

  又市前去下谷,造访本草学者久濑棠庵。

  棠庵是位品行端正的儒者,同时还是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博学之士,但却不时助阎魔屋暗地里的差事一臂之力,可见他事实上是个教人难以测度、难以应付的老头儿。

  不论何时造访,总见棠庵蜷着身子在读书。由一身模样看来不似在经商,教人难以猜测其究竟是靠什么餬口,活像个饮朝露、食晚霞的仙人。

  总而言之,此人看似不食人间烟火。但说棠庵是个遁世离群的隐士,似乎又非如此,事实上生性豁达,又带几分孩子气。又市所欣赏的,正是他这性子。

  老头儿,我又来打扰了,又市招呼一声,拉开肮脏长屋那扇制工粗糙的拉门,果然又见棠庵窝在书堆中翻查书卷。

  「嗅,又市先生,留神点儿。」

  棠庵罕见地扬声高喊道。

  仿佛为了阻挡来者入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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