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的清誉、武家的体面——一听见这些个大道理,咱们这种人便要斥为无稽,但即便是商人或庄稼汉,不也都得讲究这些?倘若店家毁了商誉,把客官都给吓跑,哪还做得了生意?同理,庄稼汉坏了村内规矩,遭邻里断绝往来,日子哪还过下去?武家也是同样道理。并不是在抬举武家,但这些家伙可是天天活在罢免官位或废除家门的威胁下。更糟的是,武士可受不了这种打击。即便尚有娃儿嗷嗷待哺,一家也可能就此沦落街头。即便道理说得通,还是有损无利。」
林藏说的有理,长耳说道:
「世间人情冷如冰。从上到下,都视他人不幸为乐子。武士本就是靠体面吃饭的,绝非凭一己好恶挑险路走。倘若真能放下对已逝娃儿的思念——或许依这道理行事方为妥当。」
「为了还活着的孙子,放下死了的孙子?」
这种事哪可能这么容易办到?又市面壁嘀咕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
「因此。」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林藏将指头贴在薄薄的嘴唇上说道:
「因此,这媳妇儿的为人,才是最该考量的不是?倘若这阿缝夫人平日是个素行不良、性子别扭、人见人怕的恶媳妇儿,想必无人会轻易放下。这么个混帐东西,万万不可饶恕——想必大家都要如此认为。不仅如此,还可能闹上媳妇儿娘家,开诚布公向官府提诉,闹到自己颜面扫地也不足惜。因此,正如你所说,这道理才说得过去。之所以没这么做——」
不就是阿缝夫人已被视为重要家人么?林藏感叹一句,继续说道:
「自家子女犯了过错,力图包庇也是情有可原。你们俩想想,她面对的并非什么仇人,而是爱子的媳妇儿、爱孙的娘,何况一家对阿缝夫人还视为己出,甚是疼爱。两相权衡,一家将选择哪一头,根本是不辩自明。」
「那么——总而言之,咱们这委托人将娃儿折磨致死一事,只有那婆婆知道实情?」
「没错,其他家人俱是浑然不察。且已为婆婆所知悉一事——阿缝夫人本人亦不知情。」
林藏如此总结道。
【参】
怎么又是桩麻烦差事?个头矮小的老人不住蹭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倘若下颚蓄须,这会是个自然的动作,但老人的下巴却是一片光溜溜的。
这下又市造访的,是久濑棠庵位于下谷(注9)的草庵——虽然不过是一户长屋。
久濑棠庵自称是个曾为儒学者的本草学者,但真正身分则无人知晓。虽然此人博学多闻,看来的确有学者的架势,但总教人无法参透他究竟是靠什么样的差事维生。
总之,此人虽身世成谜,但也和又市及长耳同样为阎魔屋干活。
「好罢。两位要老夫帮些什么忙?」
「你不是个学者?角助曾言只要不是正经事儿,你什么都清楚。故此——想向你借点儿知识。」
呵呵呵,棠庵以女人般高尖的嗓音笑道:
「向老夫借知识?」
「否则还有什么好借的?瞧你这地方,看来和咱们一样一贫如洗,还生得这副寒酸德行。既没有怪力武艺,也没有万贯家财,看得咱们反而都想借你点儿东西了。」
「这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说得没错?」
「老夫是靠这个餬口的。」
老人伸出食指,朝自己的太阳穴上敲了敲。
「靠脑袋——?」
「没错。诚如你所言,老夫从未举过比笔更重的东西,几乎要连两腿该如何跑也给忘了,饭菜也吃不了多少,平时尽可能维持不动。」
「听来活像条鱼干似的。」
「的确像条鱼干。动得多了,消耗也多。消耗多了,就得多补些什么。少了就得补足,若不补足,迟早消耗殆尽。此乃世间常理。人不都是饿了就得吃?」
「因此,你尽可能维持肚子不饿?」
你这家伙未免也太滑稽了罢,又市高声大笑道。
「总而言之,天地万物大抵皆循此道理而成立。例如水往低处流,黑夜无日照。万物皆是用了减损,存了增多。正因用了要减损,方有损料产生。」
「这不是废话?」
「不过,有两种东西是违反这道理的。」
话毕,棠庵睁大了双眼。
接着又朝太阳穴上敲了敲。
「就是此处。」
接着又指向胸口。
「以及此处。」
「你指的是什么东西?」
「知,与情——」
「情——?」
「没错。容老夫打个比方;存货入仓,只要有进无出,终将被完全填满,无法容纳更多货物,哪管仓库再怎么大,都是同样道理。但知识再如何蓄积,也不至于填满。再怎么学习,脑袋也不会膨胀。累积新知,能够永无限制。此外,亦是再如何使用,也不至于减少。倘若使用过度将使知识减少,贤者的脑袋岂不是马上要空无一物?」
「你们这些学者还真是麻烦。」